齐蕴罗的手上抱着一个烧黑的盒子,见他们来了,便神色复杂地交到了宁不羡手中,末了,还跟了一句:“你别怪他,毕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许久,宁不羡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严掌柜留下的?”
齐蕴罗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想回忆起一个多时辰前发生的事情,但是,作为兴隆布庄目前仅剩的,唯一的管事,她有必要让宁不羡知情。
“嗯,他希望……或许这样,你可以不要为难他的家人。”
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已经整理好的账本,以及一封不太长的信。
那封信应该是火烧起来之后写的,纸张边缘还有燎焦了的痕迹。严掌柜在信中没有为自己误烧铺子的行为做出半点解释和争辩,他只是恳求宁不羡不要为难他的家人,他们赔不出这么多银两,所以他决定自己把命偿给沈家了。
宁不羡在齐蕴罗惊讶的神色中将纸肉成了一团,摔在了地下。
“我要他的命做什么,难道命能帮我抵债吗?命能偿还我这么多天的努力付之东流的损失吗?”
她想不明白。
有什么好死的,这有什么好死的?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改过了。
她对要人家的命没有半点兴趣,可总有人要跳出来提醒她,她从前是一个什么恶种。
她很想揪着那铺板上的半边脑袋质问,他凭什么觉得她就一定会不依不饶地要他偿命?
烧光了赔钱了就卖命给我赚回来啊!
死了算什么本事。
死了,还要把活人的口舌全部留到她身上,把刻薄、苛责的脏水全泼到她身上!是啊,她是不好意思再去找他的家人了,她只要这么干了,明天御史台就会把笏板抡到沈明昭和沈重的脸上去,骂他们纵容家人压榨百姓、草菅人命。
明明有很多种解决办法,可偏偏严掌柜自私自利地选了让宁不羡最不能忍受的这种!
这些奸诈市侩的商贾就是这样,自私自利!唯利是图!
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这个商贾气疯了,气得已经快站不稳了。
不然像沈明昭那样惯常作壁上观的人,怎么会伸出手来,拦住她已经不堪重负,逐渐软倒下去的腰?
熏衣的樟脑香气伴随着抬起的袖摆,越来越浓重,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张贪奸耍滑的脸与此刻腥臭的红白水在眼前交替闪过。
她在交替着的画面中,似乎看到了上辈子的阿水。
她的阿水就像眼前这般,倒在她面前,倒在国公府的小院中。
就这么望着她……
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她……
而她,无能为力。
一时间,天旋地转——
“我想,我还不至于没良心到,要强迫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看……这种场面。”
十七岁的小姑娘?其实她被勒死的时候年纪比沈明昭现在还大些。
不过,此刻,她倒宁愿自己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随着那声轻叹,熏衣的樟脑香气将她直接覆盖住……
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整个人伏倒在了沈明昭的怀里,下巴也搁在他的肩头上。不像几个时辰前在小院中时那般误摔滚在一起之后的错愕和僵硬,那双常年带着笔茧的手,像是在抚摸他的书笔一般轻柔地在她的背脊上拍打游移。
她察觉到自己的下巴湿润润的,与之俱来的是沈明昭越来越轻柔的动作。
细碎的声音飘入耳中,她终于听清楚了,那是她在啜泣。
她正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沈明昭的身上,像是天地间仅有这么一个支撑。
“为什么啊……我怎么这么倒霉……自从嫁给你之后,就半点好事都没有……”
她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从她怎么倒霉碰瓷错人碰上沈明昭到一路被责难,因为和他的约定,还有不能被她连累的沈夫人和沈银星,她一直被罗氏和老太君为难,还甚至不能像在家中那样肆无忌惮地反抗。
她说她挨了那么多的打,好不容易曙光就在眼前,结果不但天降大火给她一把烧空,还莫名其妙地惹上了人命官司。
她后悔了,真是后悔死嫁给沈明昭了。
早知道她当初就应该去庄子上,大不了偷偷逃跑就是了,选错了,全都选错了。
而且就哪怕是在最伤心的时候,她还得顾及到一旁的金吾卫,还得压着嗓子不能哭得太大声,不能让他们听到自己抱怨的内容。
“你就是个混账……”
真感谢沈明昭今日心情好,哪怕是听她说了这么多废话,都乖顺得像是一只小绵羊一般,任凭她对着他一通胡乱地发泄,他也只是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然后像是中邪了一般,每当她说一句,他都在后头跟一句。
“嗯,我的错。”
金吾卫们看见这种场面,都颇为尴尬地隔了一段距离。
他们虽然不认识沈明昭,但看他佩在腰间的鱼符袋,便知道他官职在五品之上。
这位陌生的大人正抱着自己新婚犯错的夫人安慰,应该没人会吃饱了撑的凑上去给人家找不痛快吧?
宁不羡终于慢慢地平定下来了自己的情绪。
她松开了沈明昭,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人隐藏在眼底的戏谑。
她刚才居然……居然泪失禁一样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沈貔貅嚎啕大哭?
然后他还像哄孩子一样的对着她不停地道歉认错。
这是她和沈明昭?!
啊——!真是丢死人了!!!
“咳。”她干咳了一声,“我没事了。”
沈明昭低头看了眼她脸上的尴尬之色,噙着笑收回了手。
“下次要是真这么想骂我的话,我允许你当面说出口,不用藏着掖着,怕我扣你的工钱。”
宁不羡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嘲笑之意。
“可惜……要连累你一并,明日被御史们弹劾了。”
“哼,知道就好。”
沈明昭抬袖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如果不是常年跟刑部那帮人混迹在一起看惯了的,估计没几个受得了严掌柜如今这副尊容。
他转头向金吾卫们道:“明日一早,你们便把清点出来的损失列一份清单,并上罚金数,报至户部和御史台,直接从我的俸禄中扣吧。”
金吾卫讶然:“您是……”
“户部侍郎,沈明昭。”
“原来是沈侍郎。”说话的金吾卫忙躬身行礼,“我们夜间执勤的兄弟能够多加补助,还是多亏了沈侍郎批准了我们的申请。”
“你们维护京城各坊市间的秩序,拱卫皇城,那是你们应得的。”
沈明昭此时已俨然一副处理公务的架势,宁不羡定了定心神,她也得赶紧从那股懊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了。
这时,一只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