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因为流光绫的织造是如意坊的独门织技,更是因为,即便绣工精湛,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缺口上绣好精致合适的图样,更何况那成衣上如今沾满蜡油,惨不忍睹。
秦夫人原本也并不觉得,兴隆布庄能够修补好这残损的流光绫,她只是恼怒于兴隆布庄自己家的内斗,居然影响到了她女儿的及笄礼,受了无妄之灾,想要借机敲打一下宁不羡。
可谁知,她们居然面不改色地就点头了。
齐姨娘自然是不会织什么流光绫,这是如意坊的独门织技,就算是江南织造局,也没办法只凭一眼就模仿出别人家的织技,还熟练地去修补,更何况,她也没办法得知如意坊在织流光绫的时候,碾碎进去作为纹路的,是什么宝石。
但她有足够傲视京城众人的精湛绣技。江南贴布刺绣的技艺,在齐姨娘的手上,堪称出神入化。
她取出宁不羡事先着她绣好的绣片,开始快速锁针封边。彩线纷飞,严丝合缝,一只栖于桂树的朱雀渐渐在流动的绫波中显现。
肉眼来看,几乎看不到任何突兀锁边的针脚,旁人完全想象不出这只鸟是这件衣服上的外来客。这也是齐姨娘绣工的卓绝之处,贴布绣之所以只限于江南一地,而未在京城内风行,正是因为那勾边的一圈针脚掩盖,需要极深极熟的技巧。
烧出的破洞,以贴布在背面勾边,绣上了朱雀头,紫衣上原本细碎的流光纹,在精湛的绣工点缀下,成为了朱雀身上浮动的星点光芒,如意坊绣娘用金线勾勒出的暗蝶纹,在收拢的羽翼间隙中若隐若现,仿佛追随神鸟的使者。
齐姨娘开口:“请帮我取一只装了滚水的碗,还有一方丝帕来。”
一旁等候的兰蕊早已看痴了,听到她说话,忙不迭地跑出去:“快!拿碗!拿丝帕!”
装着滚水的碗,冒着腾腾的白气,齐姨娘将丝帕放在蜡迹旁,用白气慢慢烘烤,已然干涸的蜡迹在混着水汽在布上慢慢晕开。
兰蕊不解,不是应该把蜡迹除了吗?怎么反而还越弄越多了?
半个时辰后,齐姨娘终于舒出了一口长气:“已然补好了。”
兰蕊凑上前去望了一眼。
朱雀从日,栖于悬崖桂树,而流云万千。
蜡迹并没有被强行去除,而是晕开成了山峦与流云。
兰蕊惊呼道:“我这就去请夫人来!”
*
宁不羡此刻已与秦夫人在一起,喝了快两个时辰的茶,眼看见那小院子内的半角天色由鱼肚白而渐渐泛亮生金,直至秋阳正当头。
秦夫人好茶,尤好好茶,要清晨京郊取来的山泉水,取一柄羽扇,一方小炉,几枚荔枝炭,烧点起来。
火旺,水沸,而炭不起烟尘。
品茶时,要身形板正,跪坐于蒲团之上,方显敬畏。
宁不羡从前不得秦朗喜欢,又被宁云裳针对,唯一能够选择的庇护就是秦夫人。
别说是区区两个时辰,就是四个时辰由早到晚地跪,她也试过无数次。
可惜,秦夫人看不上儿子的这个贱妾,还时常故意磋磨她。
眼下,秦夫人看着这位沈少夫人面不改色地跪在那里同自己谈笑品茶,毫无腰酸腿软之态,面上渐渐由探究转变为隐约的欣赏。
无论如何,此女不骄不躁,又能静心,将来或许前途无量。
此时,兰蕊刚好匆匆赶入:“夫人,成了!”
兰蕊自小长在国公府内,也算是见得市面,能让她欣喜至此,想必那位江南绣娘交出来的东西不差。
秦夫人施施然起身:“走吧,我同沈少夫人一并去看看。”
“是。”宁不羡笑道,“请夫人先行一步,待妾身将杯中物饮尽,切莫辜负这山水好茶。”
秦夫人凝视着她,忽然笑了一声:“好,那沈夫人自便。”
“是。”
眼见着秦夫人先行一步,宁不羡终于身子一歪,倒在蒲团上,揉着自己已然发麻到极致的脚“嘶嘶抽气”。
她一边揉,一边嘟囔着困扰了自己快十几年的问题:“许久不见,这国公夫人还是那么能跪……她的腿,不酸吗?”
片刻后,宁不羡在迟迟赶来的阿水的搀扶下,去了齐姨娘所在的偏堂。
短暂的恢复过后,她的腿已经基本恢复了知觉。
修补好的礼服悬于架上,将原本虽华丽,但略显小家气的蝶纹紫裳,修补成了一副美轮美奂的朱雀神鸟图,收拢的尾羽垂下阵阵流光。
秦萱就是在此时到的。
她听说自己的及笄礼服已然被修补好了,却有些神色恹恹:“算了,算了,大不了就穿宁二那个布庄里的,谁要穿烧坏补过的旧……”
话音是在看清神鸟图的那一瞬间被掐断的。
她狐疑地回头转向宁不羡:“你是逼着云裳姐把司衣司里的宫女给你绑出来了吗?”
“……”宁不羡早就习惯了她的出口成讥讽,某种程度上说,如果宁天彩发脾气时候的歇斯底里能够少一点,像秦萱这样情绪稳定,这两位贵女应该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不是,这位绣娘曾经在江南织造局做过。”
秦萱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行吧,兰心,包走。”
秦萱小手大气一挥,她的贴身婢女兰心便上前想要摘衣服。
齐姨娘细声细气地提醒她:“不要折它,否则那些晕迹很容易损毁。”
秦萱点点头:“兰心,扛架子。”
兰心颤颤巍巍的扛起了那比她人还高半个头的木架子,看得秦夫人哭笑不得。
“老辛,还不给那丫头搭把手!”
辛管家上前两步,接过了兰心手中的架子:“我这就送去姑娘院中。”
秦萱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见身后没人跟上来,皱眉望向宁不羡:“宁二你愣着做什么?跟上来啊!”
宁不羡不明所以。
“等我换好衣服,你跟我一起去前门迎接赴宴的姐妹们。”说完,秦萱似乎想到了什么,勾起唇角,“……沈少夫人。”
第五十二章 御赐牌匾
当秦萱换好衣服站在宁不羡跟前时,她不得不感慨,果然是华衣配美人。
秦萱虽年刚及笄,但从小娇养出来的容貌气质却使那幅朱雀图在她身上显现出了逼人的贵气,令入门的女宾们连连称赞,而她却只是矜持地抬抬下巴,表现出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是大俞一等国公毅国公的嫡女,世子唯一的亲妹,秦老太妃最疼爱的侄女,真正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有的是这般自傲的资本。
宁天彩是和宁夫人一并乘马车到的。
许是出于对未来嫂子的喜爱与尊敬,在见到宁夫人的时候,秦萱那一直昂着的头颅才稍微低下去了些许:“宁伯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