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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越信当然满口答应。
将军最近没怎么见过两位主人,先养在楚清家。通过楚清和顾烈的反应,它似乎猜到情况不太好。
最近半月大抵是忧思成疾闷闷不乐,脸都瘦了一圈,尹倦之蹲下摸它的时候,觉得自己肯定没摸错,心疼地说道:“将军是不是瘦了好多啊。”
往常见到尹倦之总是猛扑过来的将军,今天虽仍欢悦,但相比之下安静了太多。
它仰脸看着尹倦之的眼,不知道看明白没有,只知道尹倦之的双眼不亮了也不看它了,狗眼耷拉下来布满忧虑,嗓子里低呜地哼叫。
“诶呀,我没事,”尹倦之抓住杜宾竖着的两只耳朵,挠了挠它耳根,“很快就好。”
楚珏没将库里南直接开进别墅的车库,因为倦之说好久没回来,想围着家的附近走走。
他没让楚珏扶,手里拿着白色盲杖,脑子里熟练地回忆着附近的各个道路。将军几乎贴着他大腿走,像个导盲犬似的。
时间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他摸索着出门,围着别墅旁边的小路散步。
那时只有尹倦之一个人,身边跟着的是上校。
一条狗一个自己,便是他生活的全部。
但现在他身边多了楚珏。
不知是喜悦还是惆怅,尹倦之不想落眼泪,但这种身体阶段的泪腺功能不受控制,像莫名其妙的哭这种事多得数不清。
迎面扑来下午和煦的风,将尹倦之脸上夺眶而出的滚烫的眼泪吹得温凉。
“你为什么哭?”楚珏突然停下步子,沙哑着嗓音抹掉尹倦之脸上的珍珠。
尹倦之站好没动,任楚珏给他擦眼泪,不加隐瞒地说:“因为我成了瞎子。”
说完他直接伸手摸楚珏,同样从他脸上感受到湿润,哽咽地嘲笑:“你呢?又为什么哭?”
楚珏也不再隐藏,让那抹颤音泄露:“因为我爸打我。”
尹倦之:“。”
他们刚从医院回来,顾烈或者楚清,谁会打他?
周围诡异地静默半晌,尹倦之噗嗤笑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真......”
但他决定不拂人面子,继续玩下去,问:“为什么打你?”
“我考试交了白卷,”楚珏不动如山地说,“1 + 1= 2都不会做,所以他就打我。”
尹倦之笑得打颤:“你......”
但下一秒,他就不笑了。
最近瘦削许多却依旧精致的脸突然变得茫然及震惊,尹倦之的眼睛无法聚焦,感受不到任何光亮,但他仍然抬眸“看”向楚珏,慌不择路地去摸他。
19岁的时候,尹倦之第一次失明了,只能休学在家。
第一个月他每天都会叠一封遗书纸心,第二个月他依然想实行计划过的死亡方法,但他在散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很笨很笨的小孩儿。
这个笨蛋连1+1=2都不会。
被他爸胖揍还委屈的哭,不觉得自己笨。
甚至因为不服气,叫嚣着和他爸吵架,吵完做题把2 +2 = 5写在了作业本上,又挨了一顿打。
从那以后,笨蛋小孩儿每天下午都会过来把他当老师。那时尹倦之在练习盲文,深知以后肯定还能用到,正好和小孩儿互相监督。
借着教笨蛋做题练盲文,竟然一点都不枯燥。
他们做了三个月的好朋友。
这一刻,尹倦之像是突然不认识楚珏了似的。他颤着手指摸楚珏的脸,摸楚珏的手,摸楚珏胳膊上的三条疤痕,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
“......是你啊,”尹倦之的眼泪忽然更大颗地汹涌坠落,“原来是你啊。”
楚珏颤声:“是我。”
尹倦之抓住楚珏的手腕,狠狠地攥着,不可思议又哭又笑地说道:“原来,你那么早......就看过我最难看的样子。”
“是最好看的样子,”傍晚的风来了,吹起尹倦之的发,楚珏轻轻抚摸着,说,“是我当时最珍惜、我现在最爱的样子。”
第62章
几个月前, 楚清对尹倦之说楚珏初中时期交了一个朋友,决裂时他哭得很惨。
数年过去,早已不是19岁的尹倦之哽咽着问出声:“那个朋友......是我吗?”
楚珏并不知道楚清对倦之讲了他曾交过“朋友”的故事, 这瞬间却福至心灵:“是。”
“你......”尹倦之嗓子像被什么铅块狠狠堵住了, 突然说不出话, 狼狈地落着泪恢复嗓子。
狠拽着楚珏的两条胳膊不敢撒手, 他额头抵住胸膛, 努力地自我平息:“你怎......我后来,能看见了, 你怎么不来找我?”
漫进胸腔的无数委屈瞬时涌入多年后的时空,楚珏跟着哭成泪人,不甘心地说道:“你不让我来找你。”
风卷向天, 夕阳周围没一点浮云, 将军蹲在地上, 由于不明情况有些焦急, 但没有乱叫, 耳朵时不时地抖一下。
别墅旁的小路上两个人彼此依偎, 仿佛天地中只剩下他们。
那时候还没有将军, 尹倦之身边只有上校。
失明的一个月,他不得不接受要与黑暗常伴的事实。心如死灰前夕,上校不离不弃陪在他身边,像个大狗家长。只要尹倦之在同一个地方超过一个小时一动不动,它就雄赳赳地站起身。先用鼻子拱尹倦之的胳膊, 再用牙咬住他衣襟往外拉。
非让他出去转转。
每到这时,尹倦之便毫无办法, 只好屈腿手扶茶几从地板上起来,拿着盲杖出门, 边慢走边无奈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上校会汪两声回应他。
眼睛看不见,耳朵会变得格外灵敏,皮肤的触觉也是。浅浅的一点风绕过来,尹倦之都会停在原地仰着头感受好久,对上校说:“天气不错。”
上校就汪一声回应他。
18岁离开许家,尹倦之便住在这片高档小区。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房子,时常会觉孤独。
但眼前失去光亮后,他突然想感慨,孤独竟变得不值一提。
身体健康,能做好多事情。
健康不在,会失去更多。
兴许是想到眼部残疾,尹倦之悲从中来,眼眶里清凌凌地坠下两行泪,然后被一个迎面走来的小孩儿瞧个正着。
他问尹倦之为什么哭。
独撑19年,偶尔和互不相识的外人说一下没关系吧,尹倦之便说:“我是瞎子。”
他听出小孩儿声音里哭腔浓重,觉得可以交换彼此秘密,生出了探究的念头,问:“那你又为什么哭?”
小孩儿顿时来劲了,哭得更委屈更汹涌说:“我爸打我!”
尹倦之:“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1 + 1= 2都不会,所以他就打我。不会就不会啊我想不明白做人干嘛要上学,我学好数学能让我以后吃饱饭吗?而且一个1 + 1= 2他在侮辱谁?我以后直接继承家产不行吗?交白卷还要挨打,我写个2+ 2= 5又挨了一顿,我爸也不救我,就在旁边看着真的过分。我觉得我肯定不是亲生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我爸打我,我爸不救我......”
什么我爸我爸的,尹倦之觉得这笨蛋不仅数学不好,语文肯定也是零分。
但他被逗笑了,停不下来。
谁知看到他笑出声,笨蛋直接原地爆炸,道:“你看你也笑话我!你们这些人真的很坏!”
“哈哈哈哈哈哈......”那时尹倦之没有见一个爱一个每天还要谈恋爱的臭毛病,衣服虽不至于密不透风,但也循规蹈矩,很少会这么张扬地笑。
笑声穿透时光,让27岁的尹倦之想起这茬儿又笑了一回,仰脸在感受不到光源的世界里问楚珏:“你小时候真这么笨?”
“是啊,”楚珏咬牙,“不是你天天喊我笨蛋吗?”
尹倦之身体前倾自然地倒进楚珏怀里,乐得肩耸腰颤。
19岁的尹倦之比现在的警惕性要重,而且那时的戒备是表现在明面上的。不像现在,他满嘴飞瓢说真话也像在故意开玩笑。
笨蛋13岁,不适合做19岁的朋友,但尹倦之觉得自己已经过分地嘲笑了人家,笨蛋又不客气地说你聪明就教我啊。一切发展合乎常理,竟一下子不好拒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