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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直行微抬下颚,不失风度地回视他。
暖黄路灯璨璨明熠,一圈圈婆娑的光晕柔柔描摹出俩人的轮廓。继而,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许直行自然而然将一块蛋糕喂到彭南生嘴边,“没骗你,你再吃一口试试。”
“你…”奶油蹭到嘴角,彭南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乱了呼吸节拍。
榛香浓郁窜进唇齿间,巧克力粉在舌根化开,齁甜的熔岩从喉管流入身体血液,他心尖都被腻得发颤。
真奇怪。
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想质问:“你干什么?”而是想说:“你弄脏我的嘴角了。”
彭南生张口吃掉,这下他彻底对自己那打水漂的五万块钱死心,蛋糕的确如许直行所说:又腻又甜。
气氛微妙且合乎情理,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俩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聚、相撞又相分离,却默契十足地选择忽略过去。
“哦对了,和你说件事。”彭南生想起什么,说,“谢婉清下周结婚,她给我发了封电子请帖。”
许直行面露差异:“?”
好歹同窗四年!好歹是一个篮球队里打过无数次配合的队友!!好歹当初非要和魏铭西争抢“许愿干爹”这个头衔!!!如今要结婚了,酒桌上居然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许直行双眸瞪大,如遭雷击,脸上俨然一副黄花闺女被渣男骗得财色两空的不可思议。
什么叫午夜伤心的玫瑰?这便是了。
彭南生没忍住被他逗笑,三年前离婚时可没见过他这种万念俱灭的表情。
“怎么,你舍不得?”他配合对方进行表演,将薄薄的眼皮一掀,冷冷睨去,寒潭般的压迫感铺天盖地,“你们俩A之间还有一段呢?这是谈崩了,老情人老死不相往来么?”
许直行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彭南生会做出戏谑的回应。
他这个人看上去矜贵、沉静,甚至是正经到有些无趣的,仿若被束在玻璃罩里的流光翡翠,只能远观,不可亵渎。
而现在,他细微入致的神情与刻意变调的语气都如此鲜活,至少对许直行来说,已经久违三年了。
还哪有什么心思管谢婉清的请帖。
他不禁翘起唇角,愉快地为自己辩解,“冤枉啊大人,草民和谢婉清之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无任何瓜葛!”
“只是实在感慨世风日下,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比纸薄!可悲桃花潭水深千尺,一腔社会主义兄弟情谊终究是付诸东流了。”
舞文弄墨,装模作样,油嘴滑舌。
彭大人一锤定音,这货其罪当诛。惊堂木重重落下,但他还是施舍了个眼神,从鼻腔中闷出一声,“真的?”
“千真万确。”其罪当诛的人铿锵笃定,许直行瞳孔中完完全全装满了他的倒影,含笑回答,“彭大人不知道么?我心里从来只有你。”
我心里从来只有你。
太多真话都喜欢参杂着玩笑抒发,彭南生不敢狂妄揣测,更不敢自投罗网、继续装傻问:“真的假的?”
俩人陷入今夜第无数次近在咫尺、亲密无比的沉默对视之中。
彭南生觉得对方身上有种可怕的吸附力,是不能长久地盯着的,也不能过分听信每一句话,否则就要顶着致幻上瘾的风险。
他稍微往后仰,拉出一个足够保理智的距离,“你…你自己看吧。”因为上面的内容难以启齿,所幸直接把尴尬丢给许直行。
许直行扫一眼,请帖风格简约大气,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乍一看中规中矩,细看才发现,邀请人那栏里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底部还有一段相当炸裂的留言:
ps.南生:值此良辰,佳偶天成,着实不忍有情人难成眷属。无论如何,在我心目中你和前夫哥永远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当年我毅然决然扛起“生余价直”的cp大旗,如今我不忘初心三年如一日坚守阵地,请问我还有机会等到你们花好月圆之时吗?能吗?!能吗?!可以吗?!(李光洙举牌表情包)
许直行:“…..”
忽然就觉得谢婉清变高尚了是怎么回事?
果然同窗四年不是噱头而已,许愿干爹的位置,许直行单方面授予她。
心中温潮澜生,脸上面如止水,许直行淡定地替彭南生摁灭手机,顶着张俊脸装无事发生,“带许愿去么?你女儿最喜欢吃席。”
彭南生:“……”
很难想象这人当初是怎么从高中考上A大的,阅读理解避重就轻,只挑自己爱看的部分即兴发挥。
“带…带吧。”他一言难尽应道。
噗呲———
许直行开了罐百威。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眼下场景虚渺又玄妙,如果脱离酒精支撑,便找不到理由解释这一切本应该出现在梦中的起因根源。
他们或言谈或沉默,成年人向来最精明,气氛越缱绻,关系越难缠,就越要用心照不宣予以回应。
彭南生伸手去拿另一罐啤酒,却被对方拦下。
许直行好言相劝,“你那半杯倒的量,别喝了。”
“我怎么就半杯倒了?”彭南生不满他对自己的评价,甩开他的手,呲啦一声,仰头灌了几口。
辛刺感在口腔里炸开,苦味席卷唇舌,彭南生猛呛一下,面部表情瞬间皱成一团废纸,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温文尔雅的艺术家韬光养晦二十八年,多得是荒诞不经和风花雪月。可他在这俗世之中终究是无比圣洁的,笔下创作过最烈性的缪斯与区区一罐啤酒相比,弗如甚远。
“咳咳咳咳”
彭南生呛出生理眼泪,幽黑的瞳仁被水光莹润,眼尾飞红一片。
“看吧。”许直行忍笑幸灾乐祸,“三脚猫功夫还逞能,让我瞧瞧。”
他倾身向前,伸手掐住对方的下巴细细端详。
彭南生唇瓣通红,皮肤冷白,眼睛里水汽迷蒙,像有大雾一场,偏偏嘴角边还挂着诱人深入的香醇酒液。
他就这样不加防备地看着许直行,长睫又卷又翘,翕动起来时是翩跹的蝶。
“谁三脚猫功夫了?”彭南生咕嘟着,还带了点淡淡的鼻音。他本意是要震慑,只可惜横眉冷眼的模样并没有分毫杀伤力,小动物抬爪似的,轻挠一下,看起来更好欺负了。
许直行眼神软得可以化作一滩水,故意模仿他的语气:“谁三脚猫功夫了?”
“许直行,你烦死了。”彭南生有炸毛的趋势,偏头甩开他还掐住自己下巴的手。
“被说中恼羞成怒了?”
许直行今晚铁了心要逗人,“我还有更烦的,你要不要看?”
彭南生心说你何止有更烦的,你更欠揍更讨打的都有,我是闲得慌才想领教。
他战略性选择沉默,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不搭理,对方就无计可施。
“噢,看来你忘了。”许直行作势要掏手机。
彭南生的表情骤变就在一刹间。
他想起什么,脑中警铃大作,接着顾不得任何形象,站起身来阻止,“许直行!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对方已经把相册打开了,正笑眯眯地将那条视频展于他眼前,随即摁下播放键———
“许直行呢?我要许直行!!”
一声蛮横无理的撒娇划破黑夜的静谧。
彭南生应激反应般汗毛竖起,脸颊唰一下通红,羞臊得恨不得立马挖条地缝钻进去。
这是他的声音,视频中是他本人,拍摄时间大概在六年前。
那天拍完毕业照,美院的几个朋友们组局吃散伙饭。以谢婉清为首的众人在酒桌上非要灌他,本着大好日子,不能扫兴的原则,他硬着头皮一饮而尽。结果不到三杯,彭南生就醉得六亲不认,找不着北。
醉就醉了,还发酒疯。
最后散场时死活不肯走,五六个人一起上手拽他,都纹丝不动。非要哭闹着找许直行,见不到人就赖在原地,活像一个受尽欺凌,望眼欲穿等待主人来抚慰的可怜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