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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次积攒的话都到了嘴边,可彭南生永远找不到机会开口。许直行每天接近凌晨才回家,满脸写着疲劳与困倦,甚至有几次没能完全藏好身上的戾气,而那时彭南生站在炽灯下看他,对方举止焦躁,眉目紧缩,散发的气场极具攻击性,就连在家里都难卸防备。
俩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聚又分散,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不知道该不该说,最终久久地沉默,长长地哑然。
许直行也有为数不多休息的时候,但他的休息相当于换个地方继续繁忙———一家三口还没去到游玩目的地,路上一通电话打来,就要被迫折返;喂许愿吃饭吃到一半,手机震响,就得立马抽身回书房。连着好几个月,彭南生的发情期都是靠打抑制剂度过。
下班回家累得倒头就睡,法定节假日依旧像个陀螺被鞭策得转动不停,许直行对家庭问心有愧,却又不得不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不去竞争就没有获取,没有获取就会失去物质保障,失去物质保障他便真的成为谢道莹口中的垃圾与下等人了。
选择与选择之间总是两难,alpha群体天生以自我为主导,好胜心极强。或许还受身世背景的影响,从小被遗弃,从小在福利院长大,那种不甘人后的意识早已在铭刻在骨骼血肉里,既然有了机会,许直行是断然不会舍弃的。
就这样,他注意的重心越偏越多,与彭南生之间的沟通越变越少。他多笃定,以为心照不宣便是婚姻最好的归宿。
长期以往,当这种怪异的回避式交流成为一种闭环,所带来的问题便逐渐复杂起来。
情绪达到阈值而无法宣泄是折损身心最立竿见影的方式,当倾诉欲临界顶峰却不爆发就会日复一日走下坡脊路。
忘记过了多久,彭南生完全丧失表达欲望了。
想或不想,累与不累,似乎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有时他仿若提线木偶,机械又麻木地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相同的生活模式,画板也不再碰了,外面形形色色的雕塑在他眼里是灰色的墓碑。
他也不再喜欢窝在沙发里等许直行下班,对方工作上的事一概不问,出差时通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最冷淡时,甚至可以一句话也不讲,一面也不见,在对方上班前熟睡,在对方下班前入睡,家里唯一灵动的,只有许愿叽叽喳喳的闹腾声。
等到了第三年,俩人的关系持续陌生化,当感情降到冰点,莫名其妙陷入冷战时,许直行才终于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不再着急赶着上班,高大精壮的身体堵住对方的去路,“我们谈谈吧,最近怎么回事?”
许直行双手压住彭南生的肩膀,那是一个绝对占有与征服的姿势。他微低着头,想从对方眼中感知到一点情绪,却被十足冷静地推开了。
彭南生面色寻常,看不出任何异样,“没事,你去忙吧。”
“我不忙。”一股冲力猛然袭来,许直行把他抵在门板上,掌心上移,轻拖着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生气了?是不是怪我前阵子一直加班没时间陪你和小愿?”
alpha的声音是那样轻柔,带着熟悉无比的气息一下一下叩问他的心弦。换做以前,彭南生或许会经不住几句就被哄好,但现在,他眸底却没有分毫温度。
只是前阵子吗?彭南生盯着他幽深的瞳仁看了很久,倏然一个可怕而苍凉的意识油然而生——他们上一次这么沉静专注地相互对视已经是三年前了,那会儿刚结婚,黏腻的劲好像怎么都使不完。
他的目光反复流连,在对方脸上一遍遍描摹轮廓,从眉骨到鼻梁,又从鼻梁到下颚,明明许直行还是许直行,那张面容与三年前没有偏差,但不知为何,彭南生竟感到非常陌生。
很奇怪,每天朝夕相处,曾无数次耳鬓厮磨过的伴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自己越走越远的。
彭南生不止一次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他以为他会崩溃到歇斯底里,可当真正和许直行面对面站在一起了,才发现其实并不会,所有的质疑、困惑、无助竟早已石沉海底,他最后想说的,化成嘴边一声轻而长的叹息。
见他一副完全拒绝沟通的模样,许直行不由蹙起了眉,焦躁感在胸腔里慢慢聚集,他语气变急迫,“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彭南生回道。
这简单六个字的杀伤力无异于火星子溅入油锅,许直行是何等了解他,对方越是冷淡,越是平静寻常,事情的发展就越他妈接近完蛋。
“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他耐着性子追问,却也感到生气。从认识彭南生起,他最害怕也最讨厌对方冷若冰霜、拒之千里的态度,因为这伤自尊,也很难办,“有什么事我们可以说啊,为什么一定要冷战?”
许直行控制不住抬高了音量,以前他的情绪总是很稳定,而此刻已经看得出要竭力克制了。
彭南生被他紧箍着,覆在腰间的力道让身体感到不适。不知为什么,他恍然想起对方好像已经很久没用那种戏谑又俏皮的语调逗过自己了,多则是疲乏、不解、无奈的神情。
耳边充斥着隐隐含怒的问责,他就这么僵直地站在原地,不一会儿整个房间都是压制性的信息素。
说啊!
说啊!!
为什么不说呢?!
他心痛如刀绞,腐溃发脓的伤口又被人用手抠烂了。怎么说?从哪里开始说?说出来了会有意义吗?一块结石从支气管里长出来,不断膨大再膨大,彭南生的心肝脾肺都跟着胀爆了。
半晌他动了动唇,声音像运转的破风箱,“我之前想说的时候你总是没时间听。”
因为结合标记过,许直行能轻而易举感知对方的情绪波动。而此刻的彭南生,表面虽依旧维稳,实则低迷得可怕,他浑身上下的压抑不是飓风式的,更像海底一万米下黑不见光、无生命的死寂。
果然,下一秒他毫无波澜地与自己对峙,“我现在不想说了反而变成我的错。”
“对吗?”
彭南生的发问是那么轻,轻到根本惊不起尘动,还带着一股绝望的无所谓。
许直行愣住了,有一霎他觉得自己力不从心,无以言对。
他有些焦虑地咽动喉结,一阵可怕的恶寒冲上头顶,许直行终于反应过来,他好像完全捉摸不透彭南生了,即便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他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团沙,手力越大,失去越多。
认知到这个问题后,许直行思绪乱麻,他烦躁,不愿意接受,试图要纠正过来,“不是的...不是的!”他固执地看着彭南生,握住对方肩头晃了晃,“你、你现在可以说啊!我哪里做错?哪里做的不好?”
彭南生拂开他,眼皮无力地耷拉下去,说不通的...说不通的...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也完全丧失了沟通的能力。他的心脏被撕裂两半,鲜红的血都滴干了。
还不等做出任何回应,许直行先崩溃爆发了,对方始终沉默着,而那死亡一样的白寂便像在对他凌迟刀剐。他将彭南生摁在墙角,几乎绝望般斥求着,“你说啊!你理我啊!!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求你了——你快点说话啊!!”
“你为什么不说?”许直行的双手可怕地颤抖着,粗青而狰狞的血管暴胀,他惊慌又无措,如果说彭南生是溺毙深海的落难者,那他便是一头在昏黑牢笼里冲撞得头破血流的困兽,两个人都处于失控边缘,却不拔刀相向,而是嘶喊着,挣扎着,然后被推得越来越远。
没有回答。他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企图从里面找出一点破绽,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可惜并没有,那双眼睛空洞无神,目光不需要对焦,瞳孔深处更没有光亮。彭南生冷淡如一滩死水,不会争吵,不会辩言,呆木呆木的,更像无机质的人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