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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你说的是真的吗?”阮鱼游看着她,“你脸上的伤……又被他打的吗?”
“嗯,”陈莲伸手摸了摸脸颊。
“上次他让我叫你们回去,其实是想问你们要钱,他打麻将输了好几万,别人问他催债,他就想起你们了。”
阮鱼游轻轻勾了下嘴角,心里一点没觉得意外。
陈莲粗糙的手指挽了下头发,拿起面前热饮喝了一口,说:“你们走了之后他把家里砸了个稀烂,对我又动了手,我那次就提了离婚,昨晚他喝醉了又是一次,我想了一晚上,所以今天想来见见你。”
阮鱼游手指捏紧杯子,他看着陈莲,问:“你决定了吗?”
陈莲点点头。
阮鱼游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陈莲笑了笑。
阮鱼游说:“我会尽全力帮你,只要能帮你离开那个家,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
陈莲的笑容淡去。过了会儿,她开口:“鱼游,这一年多来,你过得好吗?”
阮鱼游怔了几秒钟,然后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
“怎么忽然问这个?”他嘴角抽动着笑了一下。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陈莲看着他:“因为忽然想起来,我还从没问过你。”
阮鱼游低下头没吭声,眼泪顺着鼻尖吧嗒吧嗒往下落。
陈莲静静地看着。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早就习惯了对阮鱼游的眼泪没什么触动,她可以在阮鱼游最伤心无助的时候连表情都不做变化,但这一次,她鼓起力气,把手边的纸巾往前推了推。
阮鱼游看着那张纸巾,伸手拿过来,攥在手心里。
“还行,都挺好的。”他蹭掉鼻尖的眼泪。
“他是个少爷脾气,有没有给你委屈受?”
阮鱼游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明哥他……人挺好的。”
陈莲看着他,说:“那就好。”
她说:“反正过得不好,你也没人说,也没人给你底气,给你安慰……”
阮鱼游呼吸哽咽了。
陈莲说:“但是那天,我看到他在桌上护着你,鱼游,受委屈的时候有人护着,心里是不是就不那么疼了?”
“你长到这么大,终于也有人护着了。”
这可能是阮鱼游记忆里,陈莲第一次这么跟他说话。他记忆中的母亲一向冷淡,不光对他,包括对那个家,对阮尚青。她几十年如一日操持着家里家外,但对生活似乎从没有过一丝热情。或许是这次忽然决定离婚了,这应该是她半辈子以来做的最重大的决定,她终于从内心里卸下枷锁,像脱落了一层水泥外壳一样,整个人透出了一丝令阮鱼游陌生的活气儿。
“我还年轻的时候,你外婆在家里过的就是这种任劳任怨、受气受累的日子,你外公把我嫁给阮尚青那天,你外婆哭到说不出话,我从小看在眼里的事,知道她为什么哭,我不想嫁给阮尚青,但我说了不算。”
阮鱼游看着陈莲。
陈莲语气平静,就像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可阮鱼游平静不下来,他意识到,那是他妈心如死灰的二十年,从一开始便从未有过指望。
“阮尚青年轻时候就酗酒,打牌,不务正业,一直到现在,二十多年没变过。他喝醉了爱动手,我那时学着你外婆忍着,受着,等我受不了了想一走了之的时候,发现有了你。”
阮鱼游眼睛通红,陈莲依然平静:“我恨你来的不是时候,你根本不该来,但我舍不下。你出生那天阮尚青说还好是个带把的,不然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可我心里一丝庆幸都没有,我心里恨你,阮鱼游,但我只能认命,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妈,我一边恨你,一边还是要拉扯你长大。我从来不喜欢你,你的存在只是我脖子上的一道锁,你没有给我带来过任何快乐,我不想当你妈,不想当一个合格的母亲,我打定主意只要不对你好,这样就算哪天我走了,你也不会因为没妈了难受。”
“可我没想到,这一打算就是二十多年。”
阮鱼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里的纸巾已经揉捏成一团。
陈莲神色安静。
也许那么多年里,她对生活的感触已经麻木,她像一具空壳,对一切情绪已经失去感知,可能哪怕到今日,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对阮鱼游到底有没有感情,如果有,她为什么不爱他,如果没有,又为什么为了他留在那个家里,一留就是二十多年。
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年。
“人麻木了,日子也就那么过了,你上了大学,毕业从家里搬出去,又忽然结了婚,这些事在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直到上次阮尚青打你,邵明安跟他动了手,我才忽然觉得,我该醒了。”
“阮鱼游,我这辈子挨过阮尚青多少巴掌,我已经记不清了,从来没谁护着我过,你也从小挨到大,我也没护着过你,但是你还是等到了,你等到了这个人。”
“你有人护着了,阮鱼游。”
第36章 摆脱过去
陈莲走了,阮鱼游在餐厅坐了许久。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连邵明安心急如焚找过来都没发现。
“阮鱼游?”邵明安脖子上的领带扯得松了些,衬衣袖扣也解开随意地挽着。
“你还好吗?”他一手搭着阮鱼游的椅背,弯下腰来看他。
“明哥。”
“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妈过来了,她来干什么?”
阮鱼游看着他,眼里情绪翻涌。
邵明安稳稳接住他的目光,与他对视着,“告诉我,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你解决。”
这眼神,这寥寥几个字,阮鱼游忽然觉得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撑住了他这一刻所有的摇摇欲坠。
他看着邵明安:“我妈说,她要离婚了,明哥,她终于决定要摆脱那种生活了。”
邵明安有点意外,但他随即握住阮鱼游的手:“好,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告诉我。”
有邵明安在,阮鱼游安心许多,他随即想到眼下陈莲的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阮尚青喝醉酒动手不是一次两次,阮鱼游觉得当务之急是让陈莲先搬出来,他提出帮陈莲找房子,但陈莲拒绝了,她说:“这些小事我自己可以办到,鱼游,我可能需要你帮我找个律师。”
阮鱼游跟邵明安说的时候,邵明安告诉他:“我已经找好了,前期准备这些都交给我,你妈那边定好时间,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找阮尚青谈。”
上次回到这个家还是结婚周年吃饭那次,没了陈莲,家里乱得无处下脚,阮尚青就是有这个本事,把好好的日子过得无可挽回。
一行人进门时,阮鱼游看了看邵明安,他知道邵明安厌恶这个地方。邵明安以为他见到阮尚青紧张,捏了捏他的手,让他别担心。
阮尚青一看就知道眼前的几个人是有备而来,他靠在沙发上叼着烟,一个劲儿冷笑。
邵明安懒得多看他一眼,让律师拿出一份离婚协议,陈莲说:“我已经签好字了,你也签了吧。”
阮尚青拿过来瞄了一眼,扔回到茶几上,冷笑了一声:“你命还挺好,同样是二十多年没管过的儿子,他居然还愿意为你这破事儿出面。”他眼睛在邵明安和阮鱼游身上来回打量着,语气刻薄:“空手来的?阮鱼游,我养你这么大,你跑去跟了个男人,丢我的人不说,现在一个个要跟我断绝关系了,就这么空着手来跟我谈?”
阮鱼游抿着唇,一言不发。
邵明安搭着他的肩膀,往身边揽了揽。
陈莲说:“阮鱼游是我养大的,他从小吃喝拉撒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打工赚来的,你没资格说这个话。”
阮尚青看她一眼,冷笑一声:“行,那就不说废话了,想离婚想断绝关系都可以,拿20万来,就当买断了。”
陈莲看着他,冷淡的眼神终于溢出一丝愤怒,“你真有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