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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可是啊,福无双至,月有阴晴圆缺。
那时赵捷一边流泪一边想:我心乃萧索,万事空寥落罢了。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他做梦都想回到他的青春年代,那些年华正好、故人在侧、满目希冀、父母康健的黄金一样的日子。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1987年暮春。
“我明天请了一天假。”回到宿舍刚一进门,杜誉对赵捷说起自己的事情:“我母亲的农历生日到了,我去看看她。”
“我陪你一起去吧?”赵捷帮他把外套挂起来。
“不用了,我去一趟城边上的和山公墓,当天去当天就回。”杜誉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年轻人,好好上你的班。”
“和山公墓在哪?我还没去过。”
“是么?”杜誉微微一怔:“你家里的老人都健在?”
世界是公平的,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年轻时享福的人后来逃不过受苦。这话赵捷曾经对杜誉说过,道理他一直都明白,但他没考虑过其实自己并不是一个特殊的局外人。
彼时的赵捷还不知道在仅仅十余年后,对他而言和山公墓会变得轻车熟路,他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我的姥姥和姥爷都不在了,葬在了老家,但是爷爷奶奶很长寿。只是亲戚们去世办白事一般都是我爸妈去,他们不喜欢我跟着,说没必要。”
“挺好的,不必频频感受那生死别离的苦。”杜誉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听说你的母亲是一个优秀、漂亮又很严厉的前辈艺术家。”赵捷随他坐下,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缓解他对杜心苓的思念,至少让他说出来,不要把愁绪尽数闷在心里。
“对,你的描述很到位。”杜誉挤出一抹笑:“如果她能听到你亲口这样说,一定很高兴。”
他眯起眼,回忆涌上心头:“其实我选择留下,不止是为了我师父,也是为了我母亲。当年为了遥城的临东省京剧团能顺利成立,她付出的心血不比我师父少。”
年轻人尚不能全然明白杜誉话中的苦涩,反而自己吃起醋来:“丝毫没有我的缘故吗?”
杜誉望着他,语气真诚无比:“说实话,当时确实是没有的。”
他当然知道赵捷会心里不舒服,于是搂住对方,迅速转移了话题:“等忙完这阵子,咱们搬家。”
“我跟你住一起,算怎么个说法?就算旁人懒得嚼舌根,我爸妈肯定会问我。”说起这事,赵捷开始发愁。
“你就当是跟着师父学艺、住在师父家里。”杜誉似笑非笑。
“胡说。你是我师父吗?咱俩什么关系?”赵捷反问。
“我不是,但你师父没了好几年了。他生前和我师父断绝了关系,所以咱俩只是同行的同事。”杜誉回答:“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我没有。”赵捷立刻反驳:“你说的在理。他们要是问,我就这么说。”
他挣开杜誉搂着他的手,反按住杜誉的肩膀吻了过去。
“下个月省音像社要来录音,好好准备着。”亲吻的间隙,杜誉没忘了嘱咐。
“行,都行。”赵捷的脑袋一团浆糊,本能地连声应答,手渐渐附上了杜誉瘦而有力的腰身。
直到几十年后赵捷还能清晰地回忆起1987年的那个夏日:作为一个青年演员,那天上午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参与省音像社的录音。
然而就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杜誉在给宋同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让赵捷一个人先去食堂。他打了饭随便找了一个角落坐着,听见身后说话的正是上午合作的省音像社工作人员。
好巧不巧,他们没注意到赵捷,却聊起了杜誉。
“姓杜的小生唱得是真好。”其中一个人说。
“他?现在明面上大伙儿都尊他敬他,还不是看在观众都买他账的份上。谁知道他以前是个什么人呢?”另一人语气不屑:“真不知道他给那些年轻人灌了什么迷魂药,一个个的全围着他转。”
赵捷没想到他们会说这些,心里蹭的一下窜起一团火。
“行啦,我知道你前几年跟陈合英合作得挺多,关系一直不错,也受了他一些恩惠。可杜誉好歹是周老爷子的关门弟子,水平也是有目共睹的,今年春刚评上一级演员。年轻人正当年,都好学上进,想在事业上有一番作为,爱和他打交道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以为周老爷子就是个什么清白人物?我可听说了,那杜誉是个没爹的孩子,随了他娘姓,保不齐他就是周老爷子的私生子。”
“别胡说八道。”
“怎么胡说?人人都说他和周老爷子像,我今天一见才知道‘名不虚传’。”
“他跟在人家身边那么多年,举手投足当然相似。”
“但奇就奇在他那模样也有点儿周老爷子的影子。当年陈合英和他们不睦,后来又瞒着不让提也不让往外说,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肮脏事?现在他就仗着陈老爷子人没了,他职称评上了,两室两厅的福利房也分到了。要是人还活着,哪有他的出头之日?”
“少说几句吧,被别人听了去可就麻烦了。”
“事情是他们做的,还不让人说了?戏子无义,连自己的亲师兄都能反目成仇,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赵捷忍无可忍,摔了筷子转身站起,揪住那人的领子:“你刚刚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设定与现实无关~
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杨绛《将饮茶》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孙蕡《朝云集句诗七言律诗(十首)》
自从别京华,我心乃萧索。十年守章句,万事空寥落!高适《淇上酬薛三据,兼寄郭少府微(一作王昌龄诗)》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欧阳修《浪淘沙·把酒祝东风》
第48章
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另一人被吓了一跳:“小兄弟,有话好好说。”
“让我有话好好说?你们呢?上午在我杜师叔面前笑脸相迎,现在竟然在背后嚼舌根,说的都是些什么丧良心的话!明里一套暗里一套,骂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赵捷当真生气了,他松开了那人。在对方试图缓一口气的时候,他把桌子上还剩大半碗的小米粥端起来,直接扔到了对方身上:
“你太没素质了!没人教过你不能在背后说别人闲话吗?我师叔好也罢差也罢,还轮不到你们多嘴!”
“喂!”那人被泼了一身,又惊又怒:“你有病吧?”说着就要挥拳来打赵捷。
但围观的人们大多是省京剧团的人,几乎都是赵捷父母的朋友,虽说要顾及礼貌,但不可能真让赵捷吃一个外人的亏,于是纷纷拉着劝架,僵持不下。
“怎么了?”杜誉刚进门就看到了这般混乱的景象。他快步走上前把赵捷拉开,盯着年轻人通红的眼睛:“出了什么事?”
“他们议论你,往你身上泼脏水!”一见到杜誉,赵捷委屈极了几乎要落下泪来:“那些话我都不想告诉你!”
“不想说就不必说了。”杜誉低着头帮他把衣服理整齐,轻声说:“这些年我明里暗里听的非议、受的冷眼还少吗?”
“那时候我不认识你!如果认识,我必然不会容忍!”
“小赵!”正当这时,宋同跑了进来:“我听说你跟人打架了?”
“没事。”杜誉看了一眼渐渐散开的人群:“一点小矛盾而已。”
“不是小矛盾。”赵捷抹了一把眼泪,转向杜誉:“他们平白无故这样说你,我要是不出了这口恶气,以后就再也没脸见你了!”
“见不见我都不要紧,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吧。”杜誉话音刚落,李淑茵就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