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写易站在外间吧台前面,身后是琳琅的各色酒柜,酒柜门是玫瑰色的钢化玻璃,吧台的射灯打上去显得很暖,又高级又暖。
背景色有多暖徐写易的脸色就有多冷。
又冷又难言:多少电话打不通,多少消息没回复,说一句“你的李”裴途立刻上心。
徐写易阴郁地说:“你真是掉进去了。你不怕?你们的关系不怕曝光?”
裴途走到吧台边上他对面,没说话,只是摊开手耸耸肩。
还真的不怕,现在还有个屁的关系。
徐写易四方的大眼睛忽然眯起来:“我不能说李的坏话,但我可以说你,你的家庭一团糟,媒体应该很想知道吧。”
要说裴途家里,就他爸妈那起子破事,媒体可能确实很感兴趣。不过裴途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又怎样?关于李星漠他可能上上心,关于他自己,现在他名声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
他摊开掌心,眉梢抬一抬:“随便。”
两人隔着吧台,台面不过一米宽,却不知道隔着多远多久。
徐写易转身从酒柜里取出一支灰皮诺,又取出两只高脚杯。
杯子也是玻璃的,不过不是酒柜门的暖色调玻璃,而是透明的。不像酒柜门,更像之前裴途在某个十字路口看见的玻璃,宠物医院门店落地的玻璃窗。
李星漠早已走远,已经投入别人的怀抱,裴途还站在原地,应付久远岁月留下的烂摊子。
从前他没意识到、或者不屑于理会的烂摊子,觉得不会伤害到李星漠的这些烂摊子,现在他终于不得不沉下心面对。
裴途为什么没直接走人?不是笃定徐写易顾忌判决不敢找事吗?
是,他不敢散布李星漠的事,但是,目前来看他和陆倾搅合在一起。
想说裴途那点破事,随便说,想说李星漠,不行。
徐写易要真有什么李星漠的黑料,是,他自己不敢跟媒体瞎说,但他要是授意陆倾出去瞎说呢?
陆倾这个孙子,当时敢对李星漠动歪心思,裴途当即找人查他。后来一直隐而未发,那是因为不想鱼死网破伤及李星漠,维持表面风平浪静。
今天看来陆倾八成一直怀恨在心,联合徐写易搞这么一出。面子里子都不能要了,裴途飞速计算,这俩人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偷拿你爸爸的酒,第一次喝酒就是灰皮诺,记得吗?”徐写易开酒。
裴途没说话也没反应。
其实是记得的。那时候徐写易放假回国,国外管得严,21周岁前不许购买酒精饮品,回国好像发现新大陆。
其实你说奇怪不奇怪,抽烟随便抽,pot、meth满大街都是,就管着酒精?
也是,酒的利润比那两个小得多。
裴途带着徐写易溜进自己家藏酒室,裴途看不懂标牌上那些歪七扭八的字母,徐写易很懂的样子,非常镇定拿一瓶,信誓旦旦说是最烈的酒。
结果是最温和的白葡萄酒。
后来才知道徐写易能看懂个鬼,酒又不全是从美帝产的,南美欧洲非洲都有,徐写易也不懂。
胡乱挑来的酒,两个少年胡乱喝过一个夏天。
今天再面对灰皮诺,度数和产地都不一样,心情也不一样。徐写易递过来一只高脚玻璃杯,裴途缓缓看他一眼,躲开他的手拿走另一杯。
入口的时候裴途喉头一顿,忽然有点能体会到李星漠对酒类的评价。
李星漠对一切酒水敬谢不敏,觉得它们又酸又苦。裴途倒是有时候有小酌几杯的小爱好,今天头一回觉得,李星漠是对的,确实很难喝啊。
什么人啊,脑子不好吧,才会喜欢喝酒到大醉酩酊,才会乐此不疲奔赴一场又一场酒局,每天一半清醒一半醉。
一口下肚,裴途推开玻璃杯。
冷不防他忽然问徐写易:“怎么个章程?陆倾等会儿领媒体来吗?”
徐写易脸上一呆,裴途摆摆手:“不会,公司这两天的活动全程保密,不会让狗仔进来。”
“那是怎么?哪里安有摄像头?”他目光如电,看向徐写易。
酒精固然没那么美味,但是灰皮诺再难喝也难喝不到这份上,酒里面大概加有料。此时裴途眼前一团一团雾气笼罩,脑子很晕,就像那天在李星漠休息室外面一样晕眩,他知道他的脑袋很快就会失去控制,任人摆布。
陆倾啊陆倾,狗改不了吃屎,还就是这些下三滥手段。
徐写易叹口气:“阿途,你要是早答应帮我,就不会有今天。咱们两个尚床的video clip,你一定不想被你的李看到,对吗?”
他问:“你愿意出多少钱?”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敲诈勒索来了。下料灌酒偷拍,然后拿着录像勒索。
多讽刺啊,他要是声称是出于爱情,裴途还不会觉得这么不值。
衷情徐写易、等待徐写易的这么多年,是这么的不值。
再猜猜陆倾想要什么。大概,裴途猜测陆倾只是想让他身败名裂,还是记恨被打在脸上的那拳。
裴途努力保持清醒:“你就算真能拍到什么录像,抓在手里当把柄,陆倾可能不会让你一直抓在手里,会直接透给媒体,你不白忙活了?”
徐写易摇摇头从吧台后转出来,脱掉上衣露出精赤的上半身:“那也行,你和你的李太让人嫉妒,拍出来给他看看吧。”
“你,”徐写易告诉裴途,“以前爱我,爱不到。现在爱他,我也要你爱不到。”
两个竹马对视,裴途突然哈哈大笑。
那没事了,李星漠看见就看见,又怎么样,李星漠会为了他伤心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
裴途笑完,一丁点的冷笑挂在嘴角:“你拍吧,反正我现在和李星漠也没关系了。”
徐写易一步一步靠近,裴途瞅准时机猛地起身撞开他,跌跌撞撞往门口冲。
你爱拍谁拍谁,老子不奉陪。
相当一段时间里,裴途一直有这个庆幸:庆幸徐写易回国以后的这段时间俩人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要不然,别说李星漠不肯回头,就算李星漠还愿意看他,他都要无地自容把人推开。
幸好没发生过,不然真是脏死了。
漠漠,漠漠,裴途咬紧牙关冲到门口,他刚刚留个心眼没关严实,一把拉开门。漠漠,裴哥烂透了,又恶心又烂,可是就算烂到家,就算你不要……
我也只属于你。
第六十七章
十六年前。
“我能否把你比作夏天?
你可是更加可爱,更加温婉!”
院子里的桂花树和樱桃树,夏天都没开花也没结果,只有一片树荫投在院子里。
这片阴凉临时充当舞台,徐写易站在底下手舞足蹈地朗诵:
“被三个六月的炽热烧得精光。
可你还是如我们初见那般明媚!”
十五岁的裴途目光落在他身上,根本移不开。
他在演练一段台词,大段大段的英文对白,是他热爱的话剧社团剧目,他没能入选,因为莎翁的剧没有亚裔面孔,但是他不肯就此把这份热爱深埋,自己自导自演乐此不疲。
“学会读缄默的爱情写下的诗啊;
用眼睛来听,方是爱情的睿智啊!”
铿锵有力的,感情充沛澎湃的,徐写易的表演。裴途如坠梦中,好像身处什么梦境幻想,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在发光。
那瞬间裴途真的以为是爱情。
但他不能每天沉溺在这爱情的幻象里。
别人家小孩每逢寒暑假会和爸爸妈妈一起享受亲子时光,或者会去旅行,但是裴途家不同。裴途的爸妈根本没空管他,平时就去寄宿学校,暑假继续给他找个暑期学校。
他据理力争,争取到走读的学校,这才得以每天下午回到家陪在徐写易身边一段时间。
短短的几小时,让少年裴途感到没那么孤单,感到自己真切在呼吸,在苟活。
然后时光毫不在意地划过,来到这一年的这个夏日的周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