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过客,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没人有耐心,撕掉以前的名字。于是大多数柜子上都层层叠叠覆盖了好几层名字,甚至比柜门面高出好多。
“这是个老人儿啊,他的名字都没换过。”
任弋顺着小杨的话抬头,就看到了那个他曾羞辱过、后来每每想到都懊悔不已的名字——David。
比起周围,这个标签纸已经旧了,有些泛黄。
“这字写得倒挺漂亮,还有点花体那意思。”小杨最大的优点,就是细心。“可惜像是用廉价眉笔写的,笔锋都看不出来。”
“哎,查封现场的东西可不能碰啊。”
看到任弋抬起手,似乎想打开柜子,老杨赶紧制止,然后就听到任弋尴尬地说了句“抱歉”。
和老杨师徒分开后,任弋兜兜转转,来到了姜一宁之前的住所。
小区还是那样的老旧破败,楼梯狭窄,门口还是那个旧到看不出颜色的擦脚垫。
任弋掀开擦脚垫一角,拿出了钥匙。
姜一宁一直把钥匙放在这里,开门时也没避讳过他。
他一个经常自己醒来都不知道身在何处的人,钥匙放在擦脚垫下,反而更不容易丢。
任弋刚要开门,就听到身后传出声音,“你是来搬家的?”
任弋回头,是对门的老太太。
“啊?”
“里面这户,房子不是就租到这月底吗?”
“他……只租到月底?”
“是啊,早就和房东说好了。”
姜一宁早就算好这一天了吗?
打开门,依旧是之前的简陋样子,因为好久没人住,连原本的那点“人气”都没了,整个房间更加阴冷。
任弋把热心邻居给的三个打包箱搬进来,但他觉得可能用不了。家具家电都是房东的,姜一宁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
厨房基本是空的,只有一些一次性餐具和半箱方便面。
客厅桌子上,放了几袋榨菜。有一包开了口,因为时间太久,都干了。但任弋也都放进了打包箱。
清空了桌子,任弋发现,廉价的塑料台灯下面,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纸。
是插在门上的小广告,印着“超市大促销”。
打开花花绿绿的纸,在里面空白页,是姜一宁漂亮的字迹——
“boa米 200g
鱿鱼半只100g
扇贝5个
贻贝200g
大虾4只
藏红花 一撮
西班牙辣肠50g
红甜椒半个
小番茄2个
大红葱头一个
青豆1小把
白葡萄酒150
欧芹1小把
柠檬1个
蒜头2瓣
现磨黑胡椒适量
烟熏红椒粉1小勺
高汤450
海盐适量
橄榄油 2大勺”
任弋不会做饭,但随着他的阅读,一个个食材出现在他脑海里,像拼图般,最后拼出一幅来自四年前的画面——
“哇,姜老师,这虾好大啊。”
“姜老师,这扇贝好白啊。”
姜一宁正在宽敞明亮的厨房里切红葱头,任弋在他旁边,一会戳戳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窗外,是碧蓝色的大海。
“姜老师,这是什么?长得和花蕊似的。”
听到声音,姜一宁抬起头,就看到任弋从他的调料罐里捏出一撮红色的东西。
“哎你给我放下,那个可贵了!”
一听说“贵”,任弋赶紧松手放回去,红色的粉末粘在了手上,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搓回瓶子里。
姜一宁看他一副要把手上的脏灰一起放进去的架势,一把夺回了瓶子。
“你说你这个小孩,怎么老添乱。这叫藏红花,这道菜就靠它提味。”
任弋托着腮,看着姜一宁面前摆的食材,鱿鱼扇贝饱满新鲜,各种蔬菜红绿相间,配色特别好看,每种都放在简约素雅的白瓷碗里。
“姜老师,你好会生活啊。”
“还不是你这熊孩子非要吃。”正在切欧芹的姜一宁瞥了他一眼,“我跑了好几家超市呢。”
“姜老师,你真好。”
“甭来这套,让你爸别扣我外勤补贴就行。”
姜一宁一边说,一边用食品秤称大米。
“可惜没买到做这种海鲜饭的boa米,可能不够正宗。”
“那下次再给我做正宗的,好不好。”
“切,想得美。”
“姜老师,你这做饭剩的白葡萄酒,能喝吗?”
“能喝啊。但你酒量行不行啊,小孩?”
“我都十九了!”
“姜老师,我……喜欢你。”
“你……你喝多了……“
“姜一宁,你想吻我吗?”
一个海浪打过来,拍在岩石上,盖过了姜一宁的回应。
……
“有吃的吗?我饿了。”
“想吃什么?”
“西班牙海鲜饭。”
“你觉得我这个破地方,是有西班牙,还是有海鲜?”
这里,曾经有你。
任弋走进卧室。
依旧是简单廉价的家具,最贵的大概是桌子上的二手电脑。
衣橱里只有几件半新不旧的衬衣西裤,很普通的黑白基本款,散发出一股廉价的洗衣粉味。
床上铺的是洗到褪色的灰床单。
看着那张床,任弋想起他与姜一宁那场不成功的性爱。
那是唯一一次,两人不是在药物的强迫下,开始的性爱。
终是空。
任弋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摸着那微微起球的枕头,似乎想寻找姜一宁存在过的痕迹。
床边,立着一个低矮的床头柜。做工劣质,抽屉合不严,歪歪扭扭的。
任弋拉开床头柜的第一层,里面有一包消毒湿巾,两瓶润滑油——一瓶浓稠,一瓶稀疏。
还有三盒安全套——尺寸不同,但外包装都打开了。
任弋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姜一宁当时给他拿的,是哪种。
想到这他笑了,然后悲从中来——他怎么变得和姜一宁一样,喜欢在很不合适的场合说笑话。
床头柜第二层,塞得满满当当。
乱七八糟的,都是药。
治失眠的、止痛的、消炎的,膏药,创可贴,红花油,云南白药,还有各种栓剂、自测试纸……
抽屉最深处歪着半瓶碘酒,暗黄色的药液顺着瓶盖流出,染脏了白色的药盒。
任弋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才颤抖着手,去开最下面的抽屉。
抽屉的轴很卡,任弋费了很大劲,才拉开了它。
相比起前两层的凌乱,这一层非常空,只放了个红色铁皮盒。
是装喜糖的包装盒,上面印着一双牵着的手,十指交扣。
印刷很劣质,边缘还能看出没对齐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