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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爸的字迹。
削完苹果,刘玉珍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净水果刀,重新放回护工藏起来的位置,她开口道:“来吃苹果吧。”
以前刘玉珍也是这样。
小孩子都是调皮的,只不过小时候的春归长了张迷惑人的乖脸蛋,做出来的事却个顶个的坏。
比如把春季平酿造的白酒倒掉掺入白水,冬天想把雪带回家玩,于是偷偷把雪藏进春季平的口袋,自告奋勇打扫卫生,随手拿了把小刷子刷卫生间的墙,结果那是春季平的牙刷……
最后春季平火冒三丈,捏住他的后脖颈就是一顿教训,那次被揍得太狠,就连许春娟都哄不好了。春归嗓门还大,哭声吵得邻里街坊都睡不安宁,最后还是刘玉珍半夜给小孩下了一锅面条,笑着把碗推到他的面前,温声道:“来吃面条吧。”
小孩顿时止住了哭声,吸了吸鼻子,挑开面条先吃底部埋着的溏心蛋。
青年双唇微张,两只手握成了拳头,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他颤声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了?”
拥有世界记忆的人都是能与春归、沈雪迟构造直接性关系的,例如他舍弃一部分性格衍生出的张景明,他和沈雪迟在上一个世界诞生的产物宋依,大脑自救出现的陈梦。
但许春娟和春季平呢?
他们没有任何一样特质来源于春归和沈雪迟,就算依靠代码构造出外形,他们躯壳之下的记忆又靠什么觉醒?
刘玉珍轻笑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但既然来了,想必是与我存在缘分吧。”
春归怔怔地捏着苹果,恍惚地看着刘玉珍,好像昨天他还是那个扑在刘玉珍怀里说长大了要给奶奶买大房子的小孩。
刘玉珍是他们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任何记忆,却是连沈雪迟都无法掌控的变数。
老人牵过春归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雪白被褥向下轻轻塌陷,她仔细端详着青年的脸颊,春归很难准确形容现在的情绪,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酸胀无比,想了很久,他也只能用爱来定义。
他想,亲人间的爱是否也是一种奇迹。
所以刘玉珍一早就知道沈雪迟不是自己的小孙子,而她既不凭借记忆的金手指,也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她仅仅是靠自己的直觉。
刘玉珍问:“这一路上很难走吧?你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
“……嗯。”春归把苹果掰成两半,大的那半还给刘玉珍,他的心莫名放松下来,老人的眼睛像一汪平静的水潭,这和沈雪迟带给自己的感觉不同,春归没有向老人诉苦的想法,只是人生的路太长了,他想给对方报个平安,“但幸好我的身边有一个很好的人,他是我的老师、家人,朋友,也是我的爱人。”
刘玉珍笑了,她抬手替青年抚平翘起来的碎发,“我很欣慰你领悟到了爱,——追求爱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去理解它。”
春归点点头,小声道:“失去家人后,我一直在盲目地渴求爱,却忘了……自爱。分明我在小学就上过这一课,生活中也总能看见自爱成为抨击他人的武器,但爱自己一向是件很难的事情。为了不被讨厌我会下意识把别人的感受放在首要位,但我的爱人会因为我爱他的错误方式感到伤心。”
刘玉珍柔声道:“也许他是为你小心翼翼的笨拙感到心疼。”
苹果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春归望向窗台的那株白玉兰,很轻地笑了笑,“我明白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了,原来只有学会自爱,才能更好地被爱与去爱,我想我如今……已经可以很好地活下去了。”
老人紧紧拥抱住他,由衷道:“这是我此生收到过最好的消息了,太好了。”
离开病房前,春归在原地踌躇了一会,他转过身道:“奶奶,我还会来看你的。”
只不过他的声音太小,刘玉珍似乎没有听到,她安静地看向窗外,春归不再出声了,他悄悄地离开,怕惊扰了老人的梦。
走出医院,天空已经变成很深的克莱因蓝,春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又四处瞧了瞧,没什么情绪地向前走。
回过神时,他已经坐上摇摇晃晃的公交车,窗外场景不停变化后退,街道的霓虹灯光闪烁,行人匆匆忙忙,商家放着舒缓或具有节奏感的音乐吸引顾客,而他在前往回家的路上。
长岛庄园,保安驾驶着观景车把青年一路护送到别墅门口,春归越过台阶跳下来,向他道了声谢。
刚推开大门,饭香味就徐徐飘来,厨房的玻璃门被关上,里面倒映着春家父母忙碌的身影,在青年离开的这些日子,女人已经学会了一道拿手菜,是很简单的番茄炒鸡蛋,她没什么厨艺天赋,在春季平的指导下学了很久。
饭桌上,这一盘菜几乎都让春归吃完了,春季平偶尔想下筷,都被许春娟打回去了,女人双手支着下巴,引以为豪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对于乌龟山里发生的事情,春归没有隐瞒他们的必要,于是父母问什么他答什么,有时候漏掉的他还会自行补充。
在听见春归差点死掉的时候,许春娟闭上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她抱着春归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曾经,她不敢想象青年离了家人该如何好好地活,后来有沈雪迟出现在春归身边,她也不知道再遇见这种事情她的孩子该怎么办。
但现在,她可以真正地放下心了。
许春娟已经没有春归高了,两人站在一起,女人还要比他矮半个脑袋。
她轻声道:“我的春归,我可爱的孩子,我很庆幸自己能成为你的母亲,前路漫漫,道路凶险,我希望你永远怀揣着一颗热爱自己的心……”
“我会的,”春归笑道:“谢谢妈妈。”
当晚,许春娟坐在他的床头哄着青年直至睡着。
春归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就不是当时那个要靠童话故事才能睡着的小孩了。有人说话反而会让自己的大脑一直清醒,可许春娟的呢喃逐渐成为他美梦的呓语。
朦胧间,春归在梦里看见了洛赫和乔俊。
痛苦与恐惧的根源已经被青年击碎,如今的他们是真实的现实加害者。
洛赫和乔俊哭得毫无形象,五官皱成一团,只有死亡的逼近才能让他们被迫记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跪下来磕头,满脑袋都是鲜血,他们哀嚎道:春归我错了,求求你原谅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春归安静地站在他们面前,竟感受不到任何愤怒、悲伤与害怕。
他想,自己这是释怀了吗?
洛赫和乔俊见他不打骂自己,顿时看见希望似地睁大眼睛,想要拽住他的裤脚,“你是原谅我了吗?谢……”
谢字还未说完,春归就收回了脚,他嫌脏。
他笑着看向他们身后急速逼近的绞肉机,温声道:“道歉归道歉,我为什么要选择原谅?”
道歉是加害者的自我检讨,终生赎罪,而不是他们的罪孽减轻,逐渐释怀。
原谅?
他们可不配。
没过多久,木门又被轻轻推开一条小缝,春季平也挤进来了。
青年已经进入熟睡状态,两个大人滑稽地靠在一起,打量着他唇边绽开的浅淡笑容,也跟着小声笑起来,他们想:看来是个好梦。
而春归躺在木船上,他在温暖的海洋里悠悠荡荡地驶向远方的月亮。
作者有话说:
啊哈!温馨的一家人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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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一年后, 汉京。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与地面的影子一同跳舞,太阳耀眼,刺得人眼睛发花, 可眯眼看时, 一圈又一圈的光晕却令人大脑晕眩, 眼前不由自主地发黑,好一会过去都没有缓过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