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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鹿可燃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来,他微蜷起受伤的无名指,替春归在腰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生怕少缠一圈就会发生什么意外,他再次叮嘱道:“一定不要逞强,情况不对立马下来,你得活下来才能见到沈雪迟,知道了吗?”
从前没有人比春归更想死,现在,却没有人会比他更想活。
有时候他甚至到了分不清虚拟与现实的地步,究竟哪些是他自己曾经历过的,又有哪些是沈雪迟强塞给他的信息?
他隔着这层皮肉,意犹未尽地抚摸着隐隐作痛的胸椎,突然笑道:“居然被你猜对了。”
鹿可燃缠完了最后一圈绷带,看向他疑惑道:“什么?”
春归说:“我靠感情活了过来。”
“……”
鹿可燃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
他们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幅无声的画。
男人想,这究竟是自己遵从内心,做出了他想要做出的选择,还是他依然在遵循那个男人设下的规则。
他的双手好像有万斤重量,抬起来如刀割般疼痛难忍,他艰难地将手轻搭在青年的脑袋上,他欣慰道:“恭喜你,活过来了。”
见他们要出发了,张景明左摇右晃着从地上爬起来,他踉跄了几步,扶着墙,唇色苍白,状态很差,好像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鹿可燃刚送走春归,转过身,见少年这副模样不禁皱了皱眉,他正想伸手去搀扶,对方就后退了几步,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
少年摘掉眼镜,沉默地注视了它半晌,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把眼镜砸向地面,镜框弹起了一下,接着很快传来一道清脆的断裂声。
“……等会见。”张景明朝鹿可燃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鹿可燃看着他,心底油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等张景明走后,他弯下腰,凭记忆寻找着方才少年待过的地方,却只见到角落里用石头划过的地面,满满地写着“去死”,它们形成了一个圆圈,承载了少年所有的痛苦,包围着他蹲下的地方。
鹿可燃的血液一瞬间倒流冲向头顶,他握紧拳头,竭尽全力让自己停止颤抖,他瘫靠在黑暗的角落,就连呼吸都成为一种束缚。
他知道,作为入局的人,他们连入局的那一刻都身处棋盘中。
事到如今,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临走前,春归对他说:“鹿可燃,我留下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处,你要替我找到……”
青年停了一下,声音泄出一丝痛楚:“上吊的男人。”
第62章 黑雨庙(六)
从旋转楼梯走到顶部要花二十五分钟十六秒。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始终在心中默数着。嬿杉汀
铭记着我心脏跃动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血液的流动与流失,这些证明我鲜活生命的部分都让我感到浪漫。
走到十六分钟的时候脚下的灰尘在逐渐减少,再过五分钟, 楼梯就像新娘皎洁的婚纱, 每踏一个台阶, 我体内的血液都在涌动。
我受难那一晚也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场景,那是挂在天上白得泛蓝的月亮。
再过四分钟十六秒,我将杀死春归。
杀死我的……主体。
张景明第一次产生自己是一个分身的念头, 还是在读幼儿园大班时。
乍一看, 他和同龄孩子没什么区别,同样喜欢美食, 讨厌亲戚问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喜欢幼儿园的滑滑梯,也喜欢午睡醒来就会有老师分发的小饼干。
可张景明知道, 他和所有同龄、不,他和所有人都不同。
在这个网络还没完全普及, 人们都在使用按键手机的年代,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这个世界是为自己而存在的。
这个世界不过是他的一个幻象、一个需要通关的副本, 而他的本体还在另一端睡眠。
破旧的大象滑滑梯不停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张景明日复一日地排着队、嘴里嚼着老师发的小饼干,他望着锈迹斑驳的栏杆, 透过这看向雁群经过的蓝色天空。
他在思考。
他的本体现在在干什么?
他在这个世界需要做些什么呢?一直生长到像爸爸妈妈那样大吗?
张景明排着队, 咽下饼干。
张景明玩滑滑梯, 空闲或睡觉前继续思考。
张景明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和这个乡镇哪哪都不谐和的人。
可见到对方的那一刻, 他更加笃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个世界是为自己而生的。
“大哥哥,带我一起去玩吧!”
-
我的本体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这个世界需要做些什么?为什么我如此的平庸,这个世界真的是为我而存在的吗?
张景明蜷缩在房间角落,厚重的窗帘遮挡下一切光源。
他神经兮兮地扫视四周,房间内衣物凌乱,门外是父母焦急的敲门声,墙上还贴着他荣获初三数学竞赛的奖状。
少年一会冷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所有衣服棉被盖在自己身上,一会又热得把全身衣服脱光,恨不得把那层皮都扒下来。
他的大脑不停地为他输送着不属于他的记忆,大量的无效信息与有效信息同时灌入,他的大脑几乎失去了所有判定功能,直到警察破门而入,首先看见的就是他身体上无数次自虐留下的痕迹。
张景明流着眼泪,或许鼻涕也糊了他满脸,他机械性地用额头撞着墙壁:“他抛下我了,他抛下我了!!!”
张景明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理,却恨自己是个分身,他恨抛弃他的主体,他恨这个该死的世界。
他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平静地想,等他见到主体的那一天真正到来。
他要杀死他,取代他,成为新的主体。
-
“一会上去之后一切听我指令。”春归抬起手,将手电筒塞入头顶清澈的一汪水潭之中,只是还未照射片刻,手电筒就因接触不良彻底报废了。青年收回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看来手电筒是彻底不能带上去使用了,他们无法判断这个许愿池到底有多深,只能春归先上去探探底,他没有系统性学习过,闭气能力算不上很好,顶多撑个一分钟。
青年脱下冲锋衣,见张景明始终没有动弹,他挑眉道:“怕了?”
“……不。”张景明沙哑着声音,他的眼神落在青年手中捏着的深红色试管上,那里面装着鹿可燃的血液。
他笑道:“真好,很快就能结束了。”
按照春归给出的最佳顺序,他们把梅花向上的硬币抛进许愿池后,再滴进三男一女指腹上的血液,那时肯定会激活什么未知的东西,最后再按照“阴魂娶人”,选出最合适的新娘,穿上红嫁衣。
经过鹿可燃的提醒,祭品如果不是宋依,那肯定就是张景明了。女生不由得轻瞥了少年一眼,心中觉得奇怪,难道张景明一点都不好奇谁会作为祭品吗?毕竟这一路上她从未听对方提起这个疑问。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正想插话,就见春归举起双臂,双手撑在水潭两侧,随后肌肉一发力,双脚竟猛地离开地面,整个人如同一只鱼儿轻易钻进许愿池里。
宋依都看呆了,就连这种反重力水潭都无法撼动她的心灵。春归看着身体羸弱,但这叫什么,小身板,大威力……
没过一会,水底面的阴影逐渐放大,应该是春归折回了,他伸出一只手,湿漉漉的,离他最近的女生被甩了一脸水。宋依无奈地把水抹净,看清他比的手势,——安全。
她和张景明相□□了点头,随即也把冲锋衣脱下。
宋依笑道:“多谢你妈妈的款待,她的腊肉很好吃!”
张景明顿了顿,他弯下腰,把双手交叉给宋依做踮脚的。女生见他不想搭理自己,耸了耸肩,也不缠着对方说话了,她正把脚踏上去,却突然听见身下传来一声轻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