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一整周混乱的作息后,即使睡足一整晚,起床时也晕头转向,所以逢鸳在家里见到摩柯时还以为在做梦。他把摩柯叫过来,狠掐他的小臂,摩柯只是略带疑惑地看他,没有一丁点吃痛的迹象。无奈之下,逢鸳转而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倒吸凉气,不是做梦。他的记忆停留在昨晚睡倒在车里,看来是摩柯将他扛进了家门,更衣擦身地安置好了他,不算非法入侵。
“真是离奇,”他不禁对着摩柯喃喃,“好久没有一起床就在家里看见你了。记得上次我留你过夜的时候——”
这句话是逢鸳十分钟前说的。话只说了半截,后半截还没发音,就被一条龙尾拍碎在了瓦砾的碎片里。
组织昨天发布预警,一头红龙将路过逢鸳家上空,但他睡得太沉,没看见消息。按理说龙不应损害人类的财产,可这位过路者是从酒宴上回来的,喝得精神涣散,肢体不调,一扫尾拍垮了整栋建筑,比推倒一座乐高积木还轻松。救护车和消防车相继赶来,鸣笛不止,有不少人被压在废墟底下,逢鸳逃生及时,手脚俱全,救援人员暂时顾不上。然而逢鸳拽着摩柯跳窗时还穿着睡衣,此时在晚秋的清晨里冻得发抖。
“上次留你过夜的时候,我被暴食者吃了,”他话接上文,愤怒地控诉,“这次又是龙——摩柯,你这个灾星!”
摩柯认下这条无理的指控,歉疚地提议:“是我的错,您愿意先去我的住所里避难吗?”
“在哪?”
“在福宁街。”
逢鸳哽住了:“那儿的房价是我家的十倍。”
“是组织分配给我的。”摩柯如实告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想把你捧成詹姆斯·邦德,”逢鸳怒极反笑,“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
话虽如此,逢鸳还是去了福宁街,放低尊严总比吹冷风好点。他跟着摩柯刷卡、验指纹、验虹膜,以为自己在入侵总统府。等摩柯拉开大门后,里边果然金壁辉煌,看来组织想尽了方法以防止高级专员受金钱诱惑。
摩柯打开了灯一盏巨大的通顶吊灯,逢鸳差点被晃瞎了。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屋里的一切摆设都标准、洁净、崭新,没有任何彰显个性的摆件或挂画,似乎开发商交房时这房子什么样,它现在就依然什么样。逢鸳进主卧转了一圈,看见衣柜里甚至没挂衣物,床上的床垫则连塑封都没拆——当然更不会有床单了。
他探头问摩柯:“这是样板间还是你家?你不会是带着我私闯民宅了吧?”
“我有时会回这里睡觉,”摩柯回答得不是很确定,“至于是不是我的家……对不起,我不知道。”
听见摩柯的道歉,逢鸳愣在原地。他突然产生一种极恶心的反胃感,几乎要吐在反光的大理石地砖上。他久未有过这种感觉了,但并不觉得陌生,也永难忘记,即使上一次他有同感已是好几年前,那时他和摩柯还是搭档——那时的所有感触和事端,也都是由摩柯引起的。
摩柯正式加入组织后,曾有半年只在总部周遭执行任务,一直受到组织的监管。他举止正常,行事高效,除了总缠着逢鸳以外别无瑕疵,半年以后通过了试用期,组织终于决定派他去远点儿的地方发挥更大的作用了,逢鸳也被打包带上。他们早被凑成了一对搭档,而且有成为外勤部王牌搭档的势头,任务成功率趋于百分百。逢鸳的朋友们之前调侃他是幼教老师,现在觉得他是个有眼光的投资人。
他俩被发配到了西伯利亚,去追捕一头幻影猛犸。就算是传奇搭档也不可能靠两个人完成这项任务,队伍里还配有多名老手,其中与逢鸳最熟络的是个卷毛青年,别人叫他阿禅,“驯兽师”阿禅。
他们入驻了一座科考站,花了十来天追踪猛犸象的幻影。队伍氛围融洽,气候恶劣无法外出的日子里大伙聚在一起看《怪形》,聊彼此执行过的任务当然只聊可公开的部分,最后发现大把人都和能附身或变形的外星生命打过交道,它们现在已经不稀奇了。
确认幻影猛犸的踪迹后,阿禅搞定了它,无愧于他驯兽师的名头。大伙排队和猛犸象半透明的躯体合照,任务差点圆满完成,可一个灾难性的谬误在此时摧毁了一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组织之前只截获到一头幻影猛犸的情报,事实上这头野兽隶属于一个庞大的族群。当它要被带入人类社会时,它的族群倾巢而出来拯救它。它们虽然是冻土层上游荡的幽灵,带来的伤害却是实质性、毁灭性的,整支队伍被象群冲得分崩离析,大部分人被踩成了肉泥,两三个被贯穿在弯曲的象牙上。逢鸳既幸运又不幸,他和一小部分人逃出了屠杀现场,却在半路遇见雪崩,但雪崩还没赶上他,他又一脚踩空跌进了冰裂。
他刚摔下去就撞晕了,全靠强大的意志才带着剧痛的后脑和骨折的左臂醒过来。甫一睁眼,他听见黑暗中飘荡着一阵微弱的哭声,似乎有人跟他倒霉到一块去了。
“有人在哭……”他自言自语,以为是幻听。脑震荡会带来幻听吗?他不知道。但是有一只手触摸了他的脸,另一个人对他说:“先生,您醒了。”
“摩柯?”逢鸳拍开那只动来动去的手,“你怎么在这?还有别人吗?我听见有人在哭。”他想绝不会是摩柯在哭,他怀疑摩柯没有泪腺。
摩柯说这里只有他们俩,没人在哭。然而话音刚落,一阵痛苦的呻吟戳穿了这个谎言,这次逢鸳确信不是幻听,的确有第三个人待在冰窟里,而且他听出了是谁。
“阿禅!”他喊出名字,“是你吗,你还好吗?”
“我要死了,”阿禅神智不清地呼喊,“我要死了……”
阿禅只是在重伤下迷乱地呓语,但他说的没错,他们的补给物资都遗落在了刚才的混乱中,现在三人只是在冰窟里徒劳地等死。通讯设备仍然忠实地向组织回传着定位讯息,但搜救队只能来收尸了。
逢鸳因失血冷得打颤,又因炎症低烧不退。他不再与人交流,黑暗、恐惧、死寂俘虏了他的心灵,让其中只余绝望。他无法判断自己在那混沌的状态下度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一夜,或许有好几年。有那么一刻,他感到死神牵起了自己的手。然而握住他右手的是摩柯,摩柯伏在他身边,低声说:“您需要进食,补充营养。”
哪来的食物?逢鸳想劝摩柯别做无谓的幻想,可是喉管干裂得难以言语。他听见摩柯离开了自己身边,鬼祟地在古老的冰窟中潜行。不远处阿禅又发出了一串将死的呢喃,似乎摩柯正在作弄他,将他短暂地唤醒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电光火石间,逢鸳被先知附了体,超然地领悟到了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他激烈地挣扎起来,挥动仅存的右臂试图支撑起身体。
“不,”他拼尽全力怒吼,“不,不!摩柯!别碰他,别碰他!他还活着!”
阿禅的声音陡然拔高,留下了最后一声死亡的余音。那声音很快被厚重的冰壁吸收殆尽,他的生命亦然。
逢鸳流下眼泪。他想怒斥摩柯竟然在冰窟里扮演起残忍的屠夫,犯下这等恐怖的谋杀罪,又觉得所有事都是如此荒谬,也许所有的生命也只是在这个野蛮的地带回归了最原初的样貌,只有杀戮,只有暴行,只有不计代价的生存。
但逢鸳尚未退化到此种地步。他还是个活着的人,他的灵魂只是暂时沉睡了,尚未死去,还会感到痛苦,以致于流泪。并且在清醒的时间里,他将咬紧牙关,绝不让事情向更可怖的境地滑落下去。
然而摩柯总贴身带着一柄匕首。他用匕首结果了阿禅,也同样地撬开了逢鸳的牙。“您需要进食,”他无耻地请求着,“求您,求您……”
逢鸳不可抑制地呕吐出阿禅的断肢和肉块,依靠道德本能和生理反应负隅顽抗。在抵抗的间隙,他不禁想,为什么摩柯能这么迅速地适应这片荒野?他狂乱地思考着,谴责着:“你是一头野兽,要把我也变成野兽……我宁愿死了……死……”
可是他太虚弱了,理所当然地败下阵来。摩柯最终将人类的肢体切成小片,嚼成肉糜,犹如野鸟哺食般喂给了逢鸳。死人很快地不再流血,他们也没有多余的体温去融化冰渣,所以摩柯割开手腕,献上自己的血给逢鸳当佐餐酒。逢鸳食肉饮血,仿佛最古老的耶稣门徒,真的在这种可笑的饮食帮助下度过了难关。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些微地恢复了体力,当摩柯又一次割腕放血时,他捉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臂,发狂似的狠咬下去,在幻觉中感到犬齿磕上了腕骨。他恨自己,恨摩柯,恨一切死的和活的,留下了这枚憎恨的烙印。那时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眼睑上,他分不出那是血还是泪。
他们被救出去时,阿禅只剩下一半。逢鸳躺在担架上,清晰地听见自己请救援人员杀了自己,但那其实只是氧气面罩下的一声喘息。他后来在床上躺了一整个月才能下地,期间没有关心任何事件的后续,似乎忘记了那片冰原。不过等能走路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摩柯。
摩柯承担了食人行为的所有责任,正在因此接受伦理调查,被关押在审讯室里。逢鸳签署了探视表,表明了自己和摩柯的搭档身份,获准单独探视。他走在审讯室的走廊上,突然想到,还好自己骨折的不是惯用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见到摩柯,在叙旧前直接把人踹翻在地,骑跨上摩柯的腰腹,一下接一下地挥出右拳痛殴摩柯。没有怒吼和咆哮,该说的话在冰窟里都说完了,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此刻只用机械地重复动作就足够。警卫冲进来把他从摩柯身上拽走时他已经打断了摩柯的眉骨和鼻梁,自己的指骨也惨不忍睹。警卫急于把他拖出房间,可他挣脱了,站在原地,用扭曲的手指指向瘫软在地的摩柯,平静地说:“我再也不想碰见你。”
摩柯被血呛得咳出血沫,恳求他这个施暴者:“我错了……我做错了,请您原谅我,求您……您惩罚我吧,对不起,别扔下我……”
“你错了?”逢鸳似乎听见了笑话,“还是只是想我原谅你?”
摩柯无言,许久才用虚弱的气音喃喃:“我不知道。”
逢鸳离开了,把摩柯扔在身后。他不久就提交了转岗申请,自然也解除了和摩柯的搭档关系。之后他再也没有打探过摩柯的消息,但他知道摩柯会稳步高升,正如他知道摩柯总有忍受不住再追来的一天。他正是如此熟悉这个世界,如此熟悉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卑鄙野兽——这个世界!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可以训兽,但绝不想再听见摩柯说这句话。看见摩柯披着人皮,却对人类基本的常识摇摆不定,他无可避免地反胃,并且右手指骨开始幻痛。
“别说这种话,”逢鸳站在卧房门口,严正地警告,“我会送你几盆绿植,用来装点装点屋子。这是你的家,你必须知道,摩柯。”
摩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紧绷,听话地点了点头。他缓缓地靠近逢鸳,将头颅依靠上逢鸳的肩膀,以示臣服与迷恋。
“我会知道的,”他低声保证,“您教我的话,我就会知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逢鸳住进摩柯家后,组织重新打起他的主意。先是英格曼来找他,接着升级成了殷怜善,都想让他重回外勤部,重新凑出一对王牌搭档来。逢鸳先说不,再说不,最后说永远都不。他怒气冲冲地举着电话,转头发现摩柯在门口旁听,呛他:“干嘛,没见过这么有骨气的上班族?”
摩柯还没开口,听筒里的殷怜善先叹气:“从来没见过,你比老板都厉害了。如果你不去外勤部世界就毁灭,你愿不愿意回去呢?”
“毁灭算了,”逢鸳朝听筒大喊,“反正我家已经毁了!”
他直接挂了电话,仍然回对外关系部上班。此部门顾名思义,部员们天南海北地忙于外交,少有坐班的时候。逢鸳久违地回归办公室,恰好碰见隔壁工位的莫小河也在。
莫小河告诉他:“我们听说你先帮常明干活,后跟摩柯同居,正在开盘赌你会不会转回外勤部。”
逢鸳颇感兴趣,问他:“你赌哪边?”
“当然赌你不回去,而且是永远都不。”
“那你赢定了。赌注是什么?”
“我赌了这个。”莫小河摊开手,掌心上卧着一只玉蝉。蝉的雕工与用料极其夸张,翅膀薄透,每一条纹路都清晰可见,是一件显而易见的大师之作。
逢鸳惊疑:“赌这么大?”
莫小河窃笑:“一开始还在赌五毛一块,等气氛逐渐火热,大家就下血本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几天不见,同事都变赌鬼了。小时候没有学过大赌伤身吗?”
“来这儿上班以后,我就把小时候学的常识全忘了。”
“那你现在重新学到了,”逢鸳也笑起来,比莫小河更显邪恶,“而且一定不会再忘记。”
莫小河不应该让逢鸳见到这东西的,实在是不应该。因为就在聊完这段天、得知这个赌局、见到这只蝉以后,逢鸳同意了转岗,莫小河输了赌注,摩柯得到了旧搭档,事态急转直下,所有人都不无聊了。殷怜善尤其惊喜,并且难以置信。逢鸳来办转岗手续时,他仍以怀疑的口吻问:“你为什么改变了心意?”
逢鸳拿出随身携带的玉蝉,向殷怜善展示。殷怜善左右观瞧,还是不理解:“它看起来的确很贵,但是之前我就提过给你转岗加薪啊。”
“我必须赢下它,”逢鸳笃定地说,“它属于我,我有这种直觉。”
“哦,”殷怜善笑他,“恋物癖。”
在接过转岗申请之后,他告诉逢鸳:“但是莫小河没告诉你这东西的来历吗?他是白得的……你被常明借调走时,他接手了你的工作,去拜访了一家雕塑协会,这是会长送的见面礼。如果你没去给溯源部帮忙,这就是你的。”
“我要杀人,”逢鸳说,“我要杀了常明。”
“请便,”殷怜善把申请表收好,伸手指示办公室的大门,“只要你不反悔,请便。”
逢鸳没有杀人抛尸的时间,外勤部太忙了,立刻就有任务派发给他这个新到任的老手。常明逃过一劫,多打了两个喷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这漫长而忙碌的一天里,逢鸳还没有见过摩柯。他觉得至少也得等到下班后,回到家里再好好聊聊。但是外勤部真的太忙了,他们先在会议室里碰头了,作为即将一起出发的搭档。
书记员还没来,暂时只有他们两个独处。气氛尴尬,害得摩柯开口时小心翼翼的。
“我听说您回外勤部了,”摩柯说,“您……”
他字斟句酌,努力回想自己上过的每一节文化课、社交课,还是卡壳了,毕竟他不敢高兴,又确实高兴,他还没上过表演课呢。
逢鸳冷笑:“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太轻松了,太平淡了,回来找点苦头。”
摩柯点头,不管逢鸳的理由有多荒唐,他都点头。而后他非常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才下定决心说:“其实,就算您想回来,也不用与我搭档……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是英格曼要求您的吗?我可以去找他申请解除。”
他真不想说!可是他不想说,又不想逢鸳委屈。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自相矛盾,做人就是这许多矛盾的集合!
逢鸳继续冷笑:“除了你以外,我在外勤部的熟人要么升职了,要么去世了。我既不想和新人搭档,也不想没有搭档,所以现在和你站在这,不要自作多情。”
逢鸳好像没受到任何矛盾的困扰,只是冷笑,此刀锋般的态度令摩柯毫无道理地松了口气。
他们没再继续交流,直到书记员林犹燕来推门救场。林犹燕懒得理会他们的纠葛,懒得惊讶于他俩的重组,她懒得做的事情太多了,直接与俩人打招呼:“嗨,你们看过《大头怪婴》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老鬼片了,”逢鸳问,“怎么,我们要去对付大头怪婴吗?”
“不,只是我昨天重温了一遍,想找点暖场话题,这房间里好像要结冰了。”
逢鸳呵呵地笑:“组织的供暖出问题了。”
“是有人的人际关系出问题了。”林犹燕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把任务资料递给冷笑的逢鸳和沉默的摩柯,同时打开投影,进一步说明:“不过,和大头怪婴也有点关系吧。最近一周内,在这个小区里,”她在地图上圈出一片建筑,“已经有三起婴儿失踪报告。没有勒索信、没有拐卖迹象、没有家庭矛盾。排除了人为的可能性,转手到我们这儿了。”
“我们要去抓偷婴贼。”逢鸳总结道。
“必须抓住吗?”摩柯冷不丁地提问。
林犹燕瞥了他一眼,听懂他的言外之意,确认道:“只要最后交上来的任务报告能自圆其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