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十一年前,娈无争为质的第九年,秦国,云灵圃。

晴空之下,一队仪仗自咸yAn缓缓而来,长一里有余,首尾不得相见。前方玄甲骑士开路,两侧卫兵高举旌旗,蔽日遮天,中间一辆驷驾轳车,伞盖之下站着秦太子嬴政,二十七岁年纪,身披金甲,日光之下熠熠夺目。马车後,诸秦国公室,外国客卿及文武百官骑行跟随。再往後,是鹰犬的木笼,捕兽的陷阱和罗网。云灵圃是秦国的王家园林,在咸yAn西郊,纵横近百里,其间山峦连绵,河湖点缀,草木丰茂,鸟兽孳息,是公子王孙四季游猎的去处。

娈无争自入秦就一贯在陪同之列。此刻他骑着马,觉得旁边并行的少年十分面生。此人年齿只有二十,身长七尺,枰肩蜂腰,面白无须,眉如烈火,目似玉衡,灵秀外溢。无争忽然想到近日咸yAn来了一位象离国公子,丰采飘逸绝l,想必就是他了。象离国地处神州东北,不与秦国接壤。据传其民仟万年前由狐狸修炼rEn,面貌俊俏,又有狐X,感官极敏,故而俗称狐国。

太史官祝祷完毕,嬴政登上高台,说:“君王春秋高,以我代行田猎之礼。今日诸位可各尽勇力,所获最丰者有赏。只不许践踏禾黍,侵扰民居。若有犯者,交付有司议罪。”

三声击鼓一过,只见诸公子与武士纷纷跨上良驹,个个手挽雕弓,往园圃深处而去。云灵圃林木极盛,水网纵横,驶不得战车,不似平原旷野。猎手只得驰马S猎,发矢时以双腿紧夹马腹,颇似北地胡人战法。诸夏之人C习不JiNg,歴年多有坠马者。无争以为象离国公子必和自己一样,是在秦的人质,心里早有惺惺相惜之意,又恐他不善骑S,因此走到他身边,作一个揖,说:

“在下风国太子娈无争,敢问足下高姓?”

狐彦正在整顿鞍辔,闻言一转头,yAn光便洒满他的脸庞。凝固羊r似的皮肤抵挡不住,一半反S回来,如金像般耀眼;另一半透入肌理,像白玉般剔透。眉眼如描如画,面颊似琢似磨。无争本以兄弟之情相邀,现在却好像面对一位绝sEnV子,赶忙低下了头,眼睛盯着对方纳金绣银的靴子。狐彦正过身来,回礼说:

“在下象离国公子,姓狐名彦。”

“无争愿与公子同猎,不知意下如何?”

“甚好!我初入秦,不知田猎之礼,正好请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人就要上马之际,一匹龙驹靠了过来。这神骏b他二人的马高出一尺有余,强健的筋骨如砾岩般嶙峋,鬃毛青乌好像黑云蔽空,鼻息洪亮,似雷鸣又似虎啸。马背上正是秦太子嬴政。二人见了,慌忙行礼。

嬴政居高临下,问狐彦道:“公子可愿与我同猎?”

无争只觉得困窘难堪。他早该想到,新客初至,自然要为秦太子作陪,自己何必争这个风头?他打算拱手离去,狐彦却说:“谢殿下相邀。我刚刚与公子无争结伴,下次即当奉命。”

狐彦竟敢回绝嬴政,无争心里像擂鼓一样。嬴政用下眼角向无争一瞥,鼻腔里哼了一声,而後便策马往园圃里去了。无争等马蹄掀起的尘土落定才擡起头,与狐彦跨上马,也往园圃而去。

原来这位狐国公子还不知道大秦储君的脾X……

无争一边策马,一边思想。他是亲身领受过的。今日场合,嬴政不便发作,将来难免寻衅报复。这秦g0ng里,刚烈直率的少年心X实在是招灾取祸的引子。好在两人攀谈起来,无争发现有些担忧是多余的。秦国与象离国盟好,狐彦倾慕中原教化,於是来此观风,以便习其所长,并非人质。他还JiNg於骑S,驰马挽弓,不在他人之下。於是二人扬鞭竞逐,无争将豕、兔、鹿、熊之类驱赶至狐彦箭程之内,後者左右开弓,矢无虚发;或者无争执弓,野兽带箭而逃,狐彦追而得之;又或者二人你追我赶,共逐一兽,先得者为胜。只一个时辰,两人就有数件猎获。

这时狐彦看见一只猛虎在前奔逃,所过之处林木摧摺,山石碎裂。他一心要争今日的魁首,便纵马追赶,而後满引弧弓,发出一箭。巧的是,从另一个方向也有一支箭飞去,无争望向那箭的来处,只见嬴政也持着弓,正眺望着矢的,yu知是否S中。无争忽然好像中箭的不是老虎,而是自己一样,慌忙拍马向猎物倒地之处奔去。下马之後,看见猛虎倒毙在灌木之後,狐彦的雕羽箭横贯脖颈,旁边嬴政的凤翎箭钉在树g上。

只一会儿功夫,嬴政便赶到跟前。无争拱手,说:“恭贺殿下!”

嬴政低头看见自己的凤翎箭SSi了猛虎,哈哈大笑,命随从将虎收起,又往他处S猎去了。这时狐彦也来到,见自己失的,那神情好像满满一釜的沸水泼在冰雪之上,翻腾声戛然而止,热气作一GU弥漫起来,而後马上消失不见。无争见他这副模样,便从怀中取出一摺两断的雕羽箭,上面还沾着虎血,说:

“是你S中了。只是嬴政狂傲自负,不可与之争胜。我等异国之客,当常居下位,方不致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狐彦把无争手里的断箭,连同他的善意,一巴掌打落在地,怒目吼道:“不想足下懦弱至此!”。随後上马飞驰而去。

天值正午,田猎过半。二人仍策马驰骋,却再没有一句话。无争感到身边的狐彦没有了方才的意气,心不在焉,面有怨愤。他仍旧驱赶着猎物,狐彦却不再百发百中;他S中的野兽,狐彦也不再策马去追。他仿佛看到了刚到秦国时的自己,又想到了自己这些年如何一点点学着在秦国生存。

这都是有益的。你不出一年就会明白。

二人正在尴尬无言之时,前面有一物攀藤援树而过。那物貌似猿猴,周身赤红,四肢较身躯长数倍,时而以手脚轮流g住藤蔓,似转轮般从一棵树悠荡至另一棵;时而落地奔走,几个筋斗翻出数丈远;又时而静立不动,融入树木枝叶之中,难以分辨。

“这是猱狙!快追!”

猱狙乃是这云灵圃中的奇兽,喜食人血,无争自来秦国也只见过三次而已,而没有一次猎获。两个人,一个要拿它献给对方赔罪,另一个要排解猎获被夺的怨气,便一同催马追逐。无争听到身後传来纷纷杂杂的马蹄声,他知道其他公子也在追猎这只奇兽。他左右看看,远远地看不清是谁,却知道一定不是身着熠熠金甲的嬴政,便放心追赶。这次他谁也不让了。

猱狙在林间翻飞腾跃,往南一路狂奔,眼见就要钻入密林之中,无争赶忙加鞭急进。正当座下马如掣电般飞驰之时,忽然被狐彦赶上,猛地勒住缰绳,险些让无争坠下马去。前面的猱狙三晃两晃隐入了密林,逃得不知踪迹。无争以为狐彦是报方才的仇,正待发怒,却听得前方传来房屋倒塌的隆隆声,又有众多马匹的嘶鸣。二人顺着声响,往前骑了三箭之地,拨开浓密的林木,看见一队人马已跃入了秦民的田地,正在践踏禾苗。又有民房几间被马匹撞塌,坍圮之下有农夫几人流血SHeNY1N。那队人马中,为首的乃是嬴政幼弟成蟜,他像吓丢了魂一样,从马背上滚下来,揪着辔头,Si命把马往猎圃里拽,却迎面撞上了嬴政。

成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乞饶说:“我只因追逐猱狙,不曾留意已到园圃边沿,勒马不及,毁伤农田。望哥哥赦宥!”

嬴政没有宽恕弟弟。秦法严酷,为解国人怨恨,王子犯法与庶人同罪。成蟜以伤人罪,黥刑,发往边境为城旦。同时传檄全国,使秦民尽知其事,以明律法之无私。多年之後,无争再想起此事,不免觉得这是嬴政一石二鸟之计。其时有传闻,说嬴政并非秦王嬴异人亲子,因而其弟成蟜常有蠢蠢yu动之意。田猎之事,既铲除了争位之敌,又以公室子弟作例,劝导百姓守法。如果狐彦没有勒住无争的马,受刑的必定是无争。後来他问狐彦何能预知其事,他说他狐人的嗅觉闻到了人血味。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争清早在益廷县的驿馆醒来,忽然记起昨夜的这个梦。虽然是梦,却与记忆不差分毫。

我为何会梦见这桩公案……

左思右想间,大概是侠客的黥刑让他想起了同样受刑的成蟜。然而他对狐彦的思念也被一同g起。二人情如兄弟,狐彦年幼四岁,刚强急躁,只有无争在身旁时才略略平复。可是转年无争的储君之位就被废黜,匆忙独自逃出秦国,甚至不及与狐彦道别,因此他们只有短短一年相识。

彦弟,你还在秦国吗?兄此番再入咸yAn,若能与你一见,虽Si何恨?若不然,或许永无重逢之日……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同行的剑客昨日预见鬼魅,正如狐彦预见嬴政的J计。难道鬼魅也有气味,剑客也是狐人,所以才能提前嗅到?原来如此,自己冥冥中觉察出来,白日不自知,夜晚却有所梦。况且,秦与象离之间,只隔鄂国,如今鄂国半壁已成秦土,象离国唇亡齿寒。侠客既有受刑私恨,又不愿故国遭兵,无怪乎其助我刺秦!思虑到此,他欢喜自己将父王编织的浓雾戳破了一角,可又转念一想,此人状貌丑陋,与形容灵秀的狐人大不相同,此处又说不通。他正在反复忖度,却猛地记起剑客昨日嘱托自己的事情,便止住心绪,出了门去。

这一天,无争在县城内的各乡里费力地打听。之所以费力,是因为秦国的城邑与他国大不相同,他自为质时就印象颇深。都城咸yAn尚可,一墙之隔的乡村就已经十分萧索。百姓埋头织耕,互不交流;街巷多见妇孺,偶然遇见男丁,眼神又似有似无地偷瞄人的後脖颈,让人汗毛悚立;市集冷落无人,不见东方各国的声sE犬马。本县风俗尚未至此,只因原是殷国疆土,并入秦国不过十余年,加之秦殷两族不许杂居,所以秦风尚未浸透。

无争在闾阎之间奔走,终於在隔离麻风病患的疠所内找到几个不避攀谈的病人。木栅在中间,染疫的百姓蹲在里面,无争站在外面。为了不失礼数,他勉力对视他们好像融化了的五官,心中默祷疫毒不要飘散。几位乡亲似乎久不见外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一件事g出了轮廓。

原来本县确实有过一对木工兄弟,兄长名叫敬,弟弟名叫黑膂。秦灭殷以後,徵募匠人到骊山,为先王嬴异人筑墓。弟弟愿往,但兄长视秦为寇仇,不应募。大争一阵之後,黑膂独行,敬留乡。後来先王崩殂,陵墓完工,弟弟便回到了本县家中。不料县令意yu盗掘王陵,竟罗织罪名,将其拘捕下狱,拷问墓中情况。兄长恐怕连坐,逃亡而去,不知所踪。後来,黑膂受刑致Si,果然累及家属,妻子流放戍边。此事乡里尽知,只是拿县令无法。如今,J徒依然稳坐府衙,黑膂的坟茔却在城外,与众刑徒葬在一处。

无争听了这段往事,不禁伤怀,傍晚回到驿馆,在剑客的门前徘徊良久。他左右踱步,几番去了又回,手就是不敢敲在门上。他不知道事情将如何进展。剑客所求之人已Si,觐见秦王当用何礼物?若不备礼物,嬴政是否肯见?若不得见,又如何行刺?若无从行刺,自己又有何面目向父王复命?风国又怎能抵挡秦国的虎狼之师?秋风吹在他身上,他有意打个冷战,却怎麽也打不出来,那种感觉b寒气更加难受。

最後是剑客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把他延请进去。剑客还是围着面巾,二人相对而坐,无争便如实说了。剑客低头看着身前一尺的草席,一字一句地听完,听到黑膂被害时,用力地闭上眼睛,扶在膝上的手也攥得紧了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多谢公子。在下明日当有所报。”

无争知道他说的是刺秦之事,心想此事还有可为。

“既如此,在下告辞。”无争说罢便要起身,却被剑客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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