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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压低声音,忍痛道:“你快回来吧。”
“……我爸死了?”李桃李喃喃重複,突然干咳一声,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口鲜血。
翌日,李桃李在抢救室醒来,一夜未睡的老师同学们围在他身边,宋熠阳紧紧握着他的手,两眼红肿,不知从何安慰。
李桃李呆呆的,显然没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难掩悲痛的宋熠阳,张嘴无声地呜咽片刻,突然仰头痛哭。
他有眼泪过敏症,李岩在世时将他保护得很好,总是笑着告诉李桃李,我们桃子宝贝是生来就要享受喜乐的小天使,所以才不能哭。
此刻的他成了一只失去庇佑的幼兽,蛰伏在陡然陌生的天地间,一声声嘶吼呜咽,声音透着绝望和悲怆,穿梭在空气中,跌进深渊里,听得人心碎。
朋友们忍着恩师辞世的悲痛,搂着他,陪着他,一声声呼喊他的小名。
李桃李被温柔的喊声唤回人世间,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去寻找自己的妈妈。
牧文星不吃不喝呆坐了好几天。
她和李岩是少年恋人,从十八岁相识,携手走过三十多年的光阴。他们互相都是陪着对方最久最久的人。
李岩辞世,伤得最深的就是牧文星,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李岩宠溺的眼睛,能听见他疼惜地喊自己文星。
没了,都没了。
李桃李红着眼睛,轻轻搂住她。
牧文星缓缓回过神,干涸的眼睛凝望着她和最爱的人一起生下来的孩子,心髒碎成渣子。
李桃李埋在牧文星的肩窝里,轻声喊:“妈妈。”
牧文星嘴角抽动,张合数下,再次落下眼泪,“桃子。”
她绝望地抽泣道:“我想我妈妈了。”
外婆连夜赶了过来紧紧抱住女儿,文星久违地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哭了睡,睡了哭,昏昏沉沉地过了数日,突然有一天,她醒过来,出神地走向窗边。
李桃李以为她要想不开,紧张地拉住牧文星的手。
牧文星却迷茫地歪过头,怪异道:“桃子,为什麽要把我关在医院里?”
牧文星把她的爱人忘记了。
后来回了家,李桃李忍痛收起所有关于李岩的物件,只剩下床头柜上的一张全家福。
牧文星问:“这是谁呀?”
李桃李内心的苦涩蔓延开来,“爸爸。”
“哦,”牧文星了然点头,“还挺帅的,他什麽时候回来?”
李桃李说:“可能明天就回来了。”
牧文星就没再多问。
此后数年,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明天就能回来了。
就能,回来了。
一个人的贪念,毁了两名优秀的外科医生。
宋熠阳竭力压下心头的酸涩,忆起恩师的音容笑貌,又难免热泪盈眶。
肝胆专家死于肝髒出血,神经外科最优秀的医生因为神经疾病不得不离开手术台。
不幸也会降临在善良的人身上。
陈让的大脑哄然炸响。
他知道李桃李一定会有一个悲伤的、难以忘怀的过去,只是没想到这个从前那麽痛,那麽苦。
仅仅是从旁人耳边听说,他就已经承受不住,更何况是亲身经历的李桃李。
“那……”陈让艰涩道,“他的爸爸是……”
“肝胆外科,”宋熠阳用尽力气,“李岩医生。”
陈让猛地抓紧走廊边的铁栏杆,手背上青筋暴起,张大嘴巴艰难喘息。
李岩。
他半个月前,每天都会站在职工墙边静静仰望的人。
他轻轻闭上眼睛,擡手撑着额头,摸到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眩晕袭来,陈让后退半步。
宋熠阳扶住他,指向斜前方的病房。
李桃李的头上沾满电极片,正在跟柳樟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些什麽,杜康佯装劝架,视线却落在牧文星正在盛汤的手上。
“那次以后,他就不能再受到任何外界的刺激了,”宋熠阳淡声说,“他偶尔会出现短暂的失忆,就像师母一样。”
“文星?”陈让再次皱眉。
“师母的神经受损,平时看着没什麽大碍,但其实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显露病情,”宋熠阳说,“幸运的话,可能只是单纯的记忆力下降,像普通人一样自然老去。不幸的话,卒中,梗死,眼睛一闭,再也醒不过来,这一切都有可能。”
“也有可能遗传。”
宋熠阳平静地问:“你还会爱他吗?”
陈让深深地注视着李桃李摇头晃脑的背影,身上的痛比不上心痛的千分之一。他张开嘴,缓缓道:“他从来都不缺爱。”
“但是,”陈让沉思着,笃定道,“我仍然会把我所有的爱都交给他一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