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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麽办法呢,谁叫人家救自己一命呢?谁叫人家的腿是为了救自己一命而断的呢?
大晚上一个断腿瘸子赌气离家,她实在不放心。更何况,卢瑛走了没人做晚饭了!干一天活晚上没饭吃还有没有天理人性了!
陈洛清打定主意气鼓鼓地梗着脖子去找卢瑛,不愿像卢瑛撒泼似地摔门,心头又憋着火,只好甩开自己袍摆,揉揉眼睛大跨步而去。
出门去,入夜来。
才出得院门,陈洛清就觉得晚风拂面,带着干爽的草木香,时而轻拉发梢,时而卷起袍角,像是安慰她难以言喻的憋屈。陈洛清彻解风情,闭目深深吸吐,心情开朗不少。夜不算浅了,月色更加明亮。她勉强收拾起心情,定睛四望。
快看看瘸子走到哪了。
还好不难找。卢瑛没有走远,就在邻居门前小路外那片野草深处。陈洛清找到她便放下心来,慢慢向她走去。只见卢瑛撑靠着拐杖,弯腰弓背不知在干什麽。
像个大虾成精似的……陈洛清用今天所见水産来比喻,自觉十分恰当,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可是气难平,不是一句妙比可以抵消,她恨不得跑过去一脚踹倒卢瑛。可惜她毕竟做不出踹瘸子好腿那种缺德事,便耐着性子靠近卢瑛,站在她身后。
站在这,看着她,不知道说什麽。陈洛清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哄人的话就说不出口。
凭什麽呢?凭什麽是我哄她?明明是她无理取闹。到人家跟前了,陈洛清又较上劲来,不由自主看向卢瑛以外的东西。看天,看月亮,看草,看风,就是不看这只大虾精。
秋草齐腰,随风成浪。陈洛清逃避与卢瑛说话,专注于除她外的一切景色。这两天忙于生计,都没好好看看家周围的山和草。不知不觉已置身于草浪之中,陈洛清擡手轻压草穗,那些身披羽衣的果实执拗地顶开她的手掌,傲然从风俯仰,与远处山林唱和。
远眺近眺都是天地自然,相得益彰。陈洛清暗自赞赏卢瑛定房的眼光,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如果不吵架的话,就更好了。
陈洛清正出神,卢瑛顿起拐杖转身,手上攥着一束花草。如此距离,两人四目相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却都神思偏游。
陈洛清出神于秋草清风,卢瑛出神于陈洛清。她曾广历天下,见识不少风流人物,甚至还有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看的人多了,遇到与衆不同者,她总能见人想物。有的人英姿飒爽见之能想起弓马金戈。有的人温润如玉靠近便仿佛置身于沉香龙麝中。而陈洛清,不具象于任何固定物件。她像安卧在陋室里熟睡,像晒饱太阳溢出稻粟清香的枕头,像在小院破桌上啃骨头啃得嘴角挂油又像竈台下温暖金黄的炉火。眼下,她站在月下草浪中,被晚风吹拂长发,双眸就是天上的星辰。明亮、灿烂,辉映出宿命之笔,把此刻此景画进卢瑛心里。
陈洛清眼波流转,与星宿同擡头。她看卢瑛盯着自己发呆,抿抿唇,下决心走上前两步,柔声说道:“回家吧。”
柔声细语由耳入心,撞得卢瑛心神模糊。她埋头垂手,拉起陈洛清的右手展开掌心,把她手中刚采的小花揉出汁水,连花带汁敷在陈洛清掌中肿痕伤,再用长叶扎住。
“这叫清灵草。”卢瑛不看陈洛清,瓮声瓮气说道:“以前常看到农户人家擦伤磨伤就用它的小花碾成汁敷在伤处,效果很好。”说完,又拉起陈洛清的左手,如法炮制。
陈洛清睁大眼睛盯住右掌上包扎的花草,迷惑渐渐被掌中传来的清凉沖刷。她似乎找到了今晚一切疑问的答案。不过,她需要求证,需要卢瑛亲口告诉她。
“你出来,就是为我采这个?”
“那天割干草我看到有清灵草。”卢瑛还是不看陈洛清,专注于陈洛清手上红肿。“敷一晚上,明天就会好很多……”她用力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包扎。可是当做细绳的长叶快扎完了,她还有什麽借口低头垂目呢?
“卢瑛,你生气……是因为心疼吗?”如果是心疼,那卢瑛今晚的反常和不可理喻皆可解释了。陈洛清从小缺少亲情关爱,向来害怕自作多情,可忍不住要问,期盼卢瑛不要辜负她的渴望。
卢瑛猛然擡头,瞄了她一眼又埋下头去。她是心疼,又说不清在心疼什麽。是心疼陈洛清贵为金枝玉叶为了几个铜板一兜鱼鲜就要去拉渔网拉得满手是伤,还是心疼她贵为金枝玉叶居然不以拉渔网为苦……她想不清楚。她觉得痛苦。痛苦的根源大概是心疼与愤怒,对陈洛清心疼,对自己愤怒。愤怒自己抱着杀人之心还要在这心安理得享受陈洛清的牺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