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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在叶利城停留了两日,就继续南行。方蔚筠就暂留在叶利城,刚出雪漠明瑛又大病了一场;在客栈里落脚,方蔚筠去药铺卖了一些性温的药回来,细火慢煎。
明瑛意识迷糊的躺在床上,浑身软绵绵的攒不起丝毫力气,窝在被褥下忽而发冷忽而燥热。
这般滋味,就像坠入云川深渊。
初春的云川冰寒彻骨,他任由自己沉入江中,江水涌入他的口鼻,也淹没了他身上唯一的温暖。
也许他本应在云川死去,而不是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身子茍延残喘。
意识迷糊时他恍惚看见不知是谁在黑暗中朝他游来,他已经看不清来人了。
“华熹,你醒了?”惊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明瑛只能看见眼前人影绰绰,就看见他勺了一勺药凑到唇边。
浓重的药味铺天盖地翻卷而来,明瑛猛然支起身伏在床边呕吐起来。
方蔚筠连忙放下药碗给他顺气:“你还发着热,喝了药就好了。”扶着明瑛让他能倚着自己坐着,明瑛无力与他争说,只虚弱地摆手:“我都已是将死之人了,你对我这麽好,有什麽用。”
方蔚筠身上带着淡淡的兰桂清香,是能令人安心的气息。
“好好吃了药,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方蔚筠轻声道,一边吹凉了药喂给明瑛,“药不苦。喝了药给你吃蜜饯。”
北城的蜜饯带着微鹹,不如江东的甜蜜香软。
淡淡的甜味压下汤药的苦涩,明瑛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方蔚筠在床边坐下,排出一排银针,取一枚银针用艾灸烤炽过,开始为明瑛进行针灸。
银针刺入半寸,明瑛似有知觉的皱眉,方蔚筠继续为他施针。
在浅寐间徘徊着,明瑛的意识还很混沌,直到某一刻才被乍然天光破开。
战鼓雷动从四面八方传来,五万晋军围困樾州,樾州守军只余五千之衆。
那是占领王都前三年,薛崇渊带兵远袭,战况却停滞不前。明珩叶沅夫妻战死于衡城的消息传来,明瑛听闻噩耗一时气急当场晕厥,醒来后看见年幼的侄子明灏在身边,他还浑然不知父母离世。
樾州是江东军北上后的粮草后备处,薛崇渊领军击溃了前路军,王都永安调兵遣将绕道远袭樾州,以切断江东和薛崇渊大军的联系,形成包围之势。
晋军包围樾州,战鼓声日夜不休,攻城不断,双方皆有伤亡。明瑛带着樾州城中剩余守军在城楼上死守城池,一边派人试图突破重围出城寻求回援。
围城月余,樾州以依山傍水的天险之势勉强守城,但城中也已兵少粮缺;晋军死伤惨重,退而选择只困不攻的战术,想要将樾州彻底困死。
明瑛站在城楼上,望见城外安营扎寨的晋军篝火明亮,蓄力在準备下一场进攻。在他以为将要城破殉死时,方蔚筠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大破晋军解开了樾州之困。
满城高旗,樾州守军重整旗鼓,城中炊烟袅袅重归一时的安宁。
方蔚筠骑着高头大马,说他会守护樾州直到薛崇渊回军。
从记忆的梦中挣脱出来,明瑛骤然觉得头痛欲裂,双眼似被烧灼着蔓延开。他出了一身薄汗,直到疼痛逐渐退去,眼睛还有些酸涩,眼前灰蒙恍惚的世界也渐变得清晰。
方蔚筠探手抚上他的前额,已经没有原来那麽烫了;施针逼出寒毒后,明瑛的意识才逐渐清明。
“你才刚退了热,先好好歇息。”方蔚筠温声道,“我们先在叶利城小住几日,待你的身子好些再赶路回江东,你也不会太惫倦。”
明瑛搭手抚上左手腕,才扯出璨然笑意:“便依方师兄之言。”
他若不幸死在路上,也是命中注定。
“你无需太担忧,不会有事的。”方蔚筠看见明瑛神色倦乏,细心地掖上被子说起道,“忧思则生悲,豁达享百年。有什麽事和我说便是了。”
明瑛倒并不觉得困顿,只是诸事万般无奈令他觉得倦怠,侧躺在床上又迷迷糊糊的睡去,却也许久未曾睡得如此安稳。
自知命不久矣,明瑛原是想着早日了却了心事,也就能再无牵挂地走了。
可若再见到故时之人,又如何不会再生出几分对世间的眷恋。
看见明瑛在梦中似微微蹙眉,方蔚筠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头,生怕惊醒了他,又连忙缩回。
前世他经历了明瑛死去的痛彻心扉,如今重活一世,若依然不能改变明瑛的宿命,又能有什麽意义。
在他的前世,华熹是他的师弟,是他所效忠的主上的爱人。
但如今,小师弟就在他的身边,在他的面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