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右手角落里的一间,被子有些发霉,没有生活痕迹。床褥薄得可怜,在干燥阴冷的都柏林更是硬得像块塑料片。好久都没有活人躺过,像露天的棺材一样冰冷。
只有床尾的姓名牌忘了更换,勉强证明这张床曾经被人用过。
quotZhao。中国。精神科。2月25日呼吸衰竭死亡。quot
而2月27号晚上,是琼斯小姐自杀的日子,仅仅两日相隔。
诚然我知道寒冬难熬,奥辛伯格这段时日里死去的病人少说有六七个,这算不上什麽巧合。
但直觉总告诉我,这位姓赵的东方女人无形中和琼斯有关。
很荒谬而无厘头的猜测,毕竟她们在这座医院里,一前一后,压根没见过面。
但我固执地想去更多地了解她。
即便卡片上连她具体的名字都没提及,宣誓死亡的字迹都潦草得要命。
5.
午餐时,我端着盘子主动坐在护士妮娜的前面,露出笑脸。
“嗨。”
她有些意外,但还是露出一个有些困惑的礼貌笑容来:
“史密斯护士,是吧?”
我问了她是否还记得上一个照顾的病人,在407房间3号床。
妮娜表情有些难看,似乎是责怪我吃饭时提一个不久前死去的病人有些晦气。
“赵吗?”她怪异地撇了一眼我。
我点头。
“有点印象。不过,她整日像个疯子,你懂的吧?”叉子卷起一小捆面,她撒了些胡椒上去:“整日嘟囔着,时而偷跑上去摇那口钟,时而趴在窗台盯着前面那栋主楼,不肯睡觉,又叫嚷着想要报纸看。”
“谁还有閑情给一个住灰楼的精神病人找报纸呢?”她讽刺地笑起来。
我盯着妮娜的脸,这下是真的没有胃口了,皮笑肉不笑地问:
“她要的什麽报纸?”
“什麽南京,什麽中国,估计是以前待的地儿吧?嘿,你说她是不是偷渡来的?又碰巧是疯了。”
她反而问起我来了,叉子卷得愈发有劲。
南京?我心跳加快起来。
是那个南京吗?
是不是安妮念念不忘的南京?
耳旁妮娜还在夸张地模仿并咯咯笑着,我却脑袋嗡嗡。
“她被埋在哪里呢?”
妮娜怪异地瞥了我一眼,收回了笑容,觉得十分没趣,拿起了餐盘走了:
“不知道。”
也是,对于来历不明又无亲无故的病人们,多半是从墓园里随便找块空地草草下葬。
6.
我久久不能平静,鬼使神差地又去了407病房。
床底,窗台,抽屉里,都没有关于赵小姐的任何东西,好像没有存在过似的。
我又跑向钟楼。
阁楼那样小,只有一堆杂物和一盆生灰的枯花,阳光刚好能照在上面。
地面靠墙处,我见到了一张英文报纸,捡起来扫了一眼。
在衆多新闻中,有一行字样蜷缩在角落里:
“日军南京大屠杀持续至今,死亡数字不详。”
是那位赵小姐的民族历经的苦难麽?
简短的一行字,印刷的墨迹都被磨没了。她一定一读再读,读了很多遍。
而背面,是密密麻麻的中文字,我不懂,但我看到了末尾空白处,有人拿铅笔写下的字迹。
歪歪扭扭,像婴儿刚学会握笔而在稿纸上胡乱划下的。
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Annie Jones.
安妮·琼斯。
7.
作为奥辛伯格一名默默无闻的护士,我每天都在灰楼干着枯燥的活计,行尸走肉一般。
但我知道,有什麽东西不一样了,它像浆糊一样粘稠在我的心髒,让我想迫切地做些什麽。
无数个疑问在夜里升起,我压根睡不着觉。
安妮和赵小姐一定认识,可在奥辛伯格医院,她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吗?安妮是因为赵小姐的死,而选择死亡的吗?
可二人从未见面,又怎麽知道赵小姐何时死去的呢。
况且,报纸这种文化用品,又怎麽会分给灰楼?富有人文关怀的奥辛伯格医院反正不这样。
8.
次日清晨,在职工们的早餐时间,我再次踏入主楼。
好吧,我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
刚入医院时,我是负责管理档案室的,护士长问了一把钥匙过去,我便複刻了一把自己用。
后来,我又被分配给楼上的病房做监工,档案室的钥匙便留在我这里,再也没有使用过。
而我离开主楼时,没有人记得这样的小事。
前排柜子上,贴着琼斯小姐的黑白照片,没有笑,安静又柔和的长发披在肩上。
打开柜子,里面物品很多。我还瞧见了很久前送给她的礼物,一本关于南京文物的精装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