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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根干瘦病白的手指拨开了床幔,凤曲依稀听见什麽挣扎的动静,就像一个人在排除万难,竭尽全力地向他靠近。
凤曲立即迎前两步:“公子有何指教?”
吁吁的喘气暂时停了。
内里发出一声叹来,凤曲不敢擡头,听得对方终于推开床幔,似笑似咳,又似悲泣一般:“凤曲……好久不见。”
就和香气一样熟悉。
可以前闻到的香气没那麽浓,以前听到的声音也没那麽哑。
凤曲错愕地擡起了头,眼中映入那张瘦得形状的脸:“——商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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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曲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更不提商别意和数月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本就瘦骨嶙峋的身体更加凹陷下去,发丝干枯蓬乱,脸颊病白到不剩一丝血色。那双总是盛笑的眼眸,也随着越发黑沉的眼窝而藏不住冷漠。
像一具油尽灯枯的躯壳。
那些曾经将他衬托得高贵非凡的锦绣华衣、金雕玉挂,此刻都仿佛挫毁髅骨的最后一座山峦。
凤曲接连退了数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麽会……”
商别意再次咳嗽起来。
比之前都要剧烈,咳得双唇崩出血来,他拉过一张白布掩面,几息后,白帕上就绽开几朵血花。
他已是病入膏肓了。
“我啊,想请人画我。”商别意微微眯起笑眼,好像在模仿初见时温润如玉的模样。
可他现在实在太憔悴了,任谁看了都只会心生戒备。
商别意似乎没注意到凤曲的后退,自顾自说:“……画一幅遗像。我已经回不去山庄,至少给家父留个念想。”
凤曲的嘴唇颤了颤,问:“照实画吗?”
他不敢想象,离家时还算意气风发的商别意,不出大半年就沦落这步田地。让商晤看到爱子死前可怜成这样,他该是什麽心情……于父子之情而言,这对一个父亲似乎太残忍了些。
商别意没料到他会这麽问。
他扬起唇,又笑了笑:“凤曲莫非还记得我别的模样?”
要说不记得也是假的。天香楼里萍水相逢、深夜巷中促膝长谈,商别意是他明知不能同行,也未曾想过要和他分出高下的人。
商别意和秦鹿很像,他们有自己坚定的道路,而那条路和凤曲违背太多。他们不会强迫凤曲,凤曲同样不会尝试说服他们。
有缘同行,无缘珍重——然而他也不曾想过,商别意会以这副形象重回自己面前。
“……当然还记得。”
“哈哈。”商别意低头笑说,“如果你记的是我满腹阴谋的样子,那还是照现在的画吧。”
“你确定吗?”凤曲挠了挠脸,决定坦白,“先说好,我其实不是很擅长人物画……”
商别意摇摇头:“是凤曲的话,画成什麽都可以。”
商别意还提前準备了画具。
两人没有聊方敬远的事,也没有聊商吹玉,只是公事公办地约定了绘画的时间和风格。商别意更是把工钱翻了一倍,美其名曰赠给老友的礼金。
凤曲不理解“老友”,也不理解“礼金”。
但看着商别意这副潦倒样子,凤曲还是忍不住问:“不请大夫再看看吗?”
商别意含笑反问:“凤曲希望留下我?”
那也不是。
凤曲对他没什麽特殊的感情。只是看到一条濒危的人命,任何人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商别意也不是真的等他答话:“这副残躯,我再清楚不过。能为山庄效力的日子虽然所剩无几,但我一生尽心竭力,无愧家门。”
顿了顿,商别意擡起苍白消瘦的脸,对凤曲轻笑说:“……末路之时还能与旧识重逢,别意深感天恩,不敢谋求再多。”
凤曲听得唏嘘,还想说些什麽。却听见门外忽有一阵脚步,距此极近的客房爆出一声哭叫,随后是门窗大破的声响。
凤曲掠去窗边斜看,只见泼天的血雨,淋漓瓢泼,伴随一颗圆滚滚、血淋淋的头颅从邻窗飞出。坠到地上,啪地,楼下尖叫阵阵,脑袋碎成了崩裂的西瓜。
凤曲看得腿软,但不敢撤身,而是瞪向兇手的面容。
不出所料,对方果真生得一双稚嫩眼眉,手里大刀一旋,没等凤曲发声,她先喝问:“尔是何人?敢在公子房中逗留?看刀!”
扑面的刀光犹带血腥,小姑娘形同飞燕,横空杀来。
凤曲却来不及惊讶她的刀法,而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商别意:“二楼左三的客人难道是你——”
商别意倚在床侧,状似不解:“我……?”
又在装了!
他早该想到的,这家伙早有前科。之前对付方敬远也是这样借刀杀人,就算困在睦丰联系不上“鸦”,他还是没有改掉雇兇的毛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