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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吵架,就是……没什麽。”
孙弘景泡上茶水:“我好像已经跟你说了很多次,再说我自己都嫌烦了。可是你的人生不只有任务。陈鸣航已经落网三四年了,你已经不是需要每天都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卧底了。追查园区的这任务有很多同事,你平时主要在调查组里,不是孤身一人身在敌营,也不会再朝不保夕,可以考虑一下长远的事了。”
“嗯,我知道。”
“听说你在新的组里挺孤僻的,基本上不跟人说话。”
“还好吧。”
孙弘景抿了口茶水,觉得嘴里发苦:“因为你不信任他们,也不敢跟他们关系走得近了。在集团里卧底的七八年,你习惯了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所以才能活到端掉集团的那天,成为我们的大功臣。”
木独山低头喝茶,没有答话。
良久,他缓缓地说:“信不信任又怎样,立场不同,最后都只能举起枪。”
说完,他仿佛猛地惊醒了似的,擡头说:“我没有在抱怨的意思。那都是……应该的。警察抓罪犯,应该的。”
木独山杀了义父德叔,以及很多集团里的兄弟。开枪和设陷阱前他有时犹豫,但还是会做,且不后悔。只是夜深人静时,他觉得自己非常割裂。给父母和警校的前辈烧纸时,他偶尔也会想到他的这些弟兄,反应过来后他就会开始责骂自己。可还有些时候,他也会偷偷避开所有人,给德叔、给那些兄弟烧点纸,嘱咐他们:“下辈子做个好人,别再做这种害人的行当了。”
孙弘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扯出一个慈祥的宽慰的微笑,嘴角却沉重得很,擡不起来。
他深呼吸了几次,平複了一下心情,换了个话题,努力用更轻松的语气说:“说实话,其实当初你跟我提出要带金曜回国,把他当成亲弟弟来照顾,跟他住在一起,我是很高兴的。”
木独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惊讶地问:“为什麽?我还以为您一直很反对,觉得我有点太任性。”
“我当年同意,不仅是因为金曜为任务做出了贡献,而且本性不坏,有重新做人融入社会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你的状态很危险。”孙弘景说,“你知道吗,很多人忍辱负重,步步为营地準备複仇,仇恨能激发他们的无限斗志,让他们的意志无比刚强,做到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可一旦大仇得报,目标实现,他们就会一下子失去继续生活的动力,陷入虚无,变得萎靡不振,甚至结束生命。”
孙弘景顿了顿,给木独山的杯子续了茶水:“我不想看到你也是这样的结局。”
木独山不自在地盯着水杯,喝茶,没有说话。
孙弘景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起茶杯喝了几口,觉得今天这茶真是越喝越苦。
木独山的父母以前都是警察,和孙弘景是同事。两人都死在跟集团毒贩的交火里。木独山小时候上学很聪明,跳了好几级,刚进警校没多久就报名去当了卧底。那时的木独山,似乎也才十六七岁。而他这卧底一当就是七八年。
如果没有金曜,孤身一人完成任务后的木独山就会发现,他没有亲人,没有家,没有活着的目标和动力,不知道该去哪里,做什麽,完全就像是漂浮在这个世界上。
孙弘景旁观者清,他知道,木独山需要一个锚点将他固定住,这样才不至于轻生。金曜就是这样一个锚点。有了金曜,木独山才能充满希望地活着,继续努力工作,挣钱,为年终奖多拿一些而高兴,因为还要给金曜赚钱交学费,换新房子。尽管忙到几个月才能回国一次,也乐此不疲,神采奕奕。是金曜的存在,让木独山能愿意继续热气腾腾地活着。
表面上看,是金曜在依赖木独山,而实际上恰恰相反,是木独山在过度依赖金曜。
孙弘景盯着木独山的眼睛,问道:“你是因为害怕金曜上了大学以后有了新的生活,越来越拥有自己的人生,以后会跟你分开,怕那时你接受不了,所以才想现在就和他分开吗?”
*
从孙弘景家离开后,木独山在街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直接去了机场,提前收假回单位去了。
他想着,既然面对不了,逃避多少也会有点用的。时间会沖淡一切尴尬,等他下次再回去的时候,金曜说不定就忘了自己脑袋一热的胡闹举动。
后来,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几个月后他回家,金曜像没事人一样,问他累不累,想吃什麽。他也就假装忘记了之前夏夜里的尴尬和燥热,回归到了自己该有的身份和角色里,一个应该随时做好準备退出金曜生活的身份和角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