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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
已经等了一天了。
小兰溪忧心忡忡提醒道:“姆妈,我们是十二点半的飞机,再不去拜寿就赶不上了。”
第二天一早他要赶回苏州参加期末考试, 下午孙眉有一场评弹演出, 最快的方式是坐飞机去上海,再搭车回苏州, 一旦错过, 第二天再走来不及。
现在是九十年代, 交通并不发达, 北京回苏州只有摇摇晃晃的绿皮车, 一晃至少两天一夜。
“你安安静静坐一会儿,别晃来晃去的”,孙眉拍了拍脸上的面膜, 埋怨道:“着急也没用,客人还没走光, 咱娘俩哪有露面的机会?”
她眼底流露出一抹沧桑,似乎早已习惯来自四面八方的偏见与歧视, “没有名分就是这个样子呀,江家有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和小少爷, 咱们两个现在过去,平白给人找膈应,惹怒了你爷爷奶奶,明年抚养费就没有了......”
但是又不能不去,不去的话,那些人就会“刻意”忘掉他们母子,巴不得他们一辈子不出现才好。
小兰溪从落地窗前退回来,坐到写字台继续温习功课。明天的考试挺重要的,老师说会按照成绩排座位,他想换个同桌,他不想再被人用圆规扎手臂了。
小兰溪做完了一套沖刺试卷,一看表已经十点,他们要搭乘的航班应该正在安检,老宅那边还没有通知他们露面。
小兰溪又走到落地窗前,发现庄园别墅的灯光明显黯淡许多,他急急呼唤孙眉,“姆妈,宴会好像散场了,中央雕像的灯带都灭掉了。”
闻言,孙眉朝窗外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手上画报一扔,拿起床头的老式电话划了几圈,一边划拉一边自言自语,“李阿姨说好散场后给我打电话的。”
这时候的即时通讯没有现在发达,最常见的通讯方式是寻呼机,不是人人都有,也不是随时能呼到人。孙眉拨的是江家管家房间的座机。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通。不是李阿姨,是一个浑厚的男声,自称是厨师长,说李阿姨正在太太身边照应着,知竹少爷吵着闹着要骑大马,没空接电话。
“那寿宴散了吗?我们是南边来的,孙子一年没见他爷爷,怪想的慌。”孙眉急切问道。
江鹤结婚之前有个私生子,私生子在江家待了六年,直到有了知竹少爷,才被太太送回南边。这事在江家大宅不是什麽秘密,厨师长沉吟一会儿说:“你们从西边后门进来,别跟太太撞上.....老爷子快休息了。”
挂断电话,孙眉三两下脱下睡衣换了套碎花裙子,催促小兰溪道:“儿子,帮妈妈拉上拉链,你衣服不用换...来不及了......李阿姨也真是的,哪怕叫别人通知咱们一声呢,净耽误事,白给她塞红包了......”
孙眉拉着小兰溪下电梯,一路小跑往庄园方向赶。小兰溪见孙眉直直往正门沖,气喘吁吁提醒道:“姆妈,那位大叔让我们从西边后门进。”
“西边是砖路,我穿高跟鞋跑不动。”孙眉实在是跑不动了,就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提着旗袍裙摆,光脚踩在平滑的石板路上。
很狼狈的姿势被她走得摇曳生姿。
她一边走一边安抚小兰溪:“天这麽黑,我们猫一点腰,碰不到的。”
走到灭了灯的中央雕塑,还是碰见了——余萍,和被保姆抱着的江知竹。
狭路相逢。
在小兰溪的印象里,余萍的模样好像就没有变过。从他七年前来北京,直到去年被送回苏州,余萍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眼神淩厉,下巴尖锐,浑身散发出难以接近的气息,像精心雕琢却又略显锋利的雕塑,偶尔微笑也难掩其下的刻薄。
天色黑暗,余萍一开始好像没有认出他们,还以为是晚间的客人,侧过身去给他们让路。孙眉还以为她良心发现,阔步往前走去,没走两步,对方像才反应过来,身后传来喝止声。
“站住。”
几个五大三粗的佣人走过来拦住他们去路。
余萍质身边佣人:“谁放他们进来的?”
没有人说话。
趴在保姆怀里的江知竹像是被吵醒,哼唧两声又睡过去。余萍眼底露出一抹心疼,挥手让保姆带着小少爷先行离去。
气氛一时僵住。
孙眉也不是好说话的脾气,如果不是因为余萍,他们早就给爷爷拜上寿,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到机场了。孙眉不耐道:“我带儿子给爷爷拜寿,又不是来见你的,你赶紧让他们闪开,我们急着赶飞机!”
“赶飞机?”余萍上下打量他们一眼,目光中是赤裸裸的讽刺,她将发丝掠至耳后,对旁边保安吩咐道:“你现在就去叫辆车,送他们去机场,人家还要赶飞机,没听见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