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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回来!”回过神来的庄珩厉声呵斥小厮。
墨同尘确实该死,但此时宣扬出去,颜端势必跟着遭殃。他已挨了自己一鞭子,难道真要动用权势取了他性命不成!
庄珩又朝那小厮屁股上踹了一脚:“侯府何时轮到你来当家了!”
墨同尘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既然此事因消暑小食而起,不如找个台阶,大家都好收场。
他来到庄珩面前,语气平和:“说到这消暑小食,我差点忘记了,眼下正好有两道菜。此前还在试菜过程,不方便透露,所以没有提到。因我近日身上不爽利,胃口也不好,阿端亲自去后山采了红蓼回来。红蓼味辛,还可以促进食欲,堪称夏日佳选。一道蓼花炖乳鸽和一道凉拌蓼叶,不日便会送至府上。”
庄珩久经风月场所,什麽不懂!他近身看着墨同尘身上的瘢痕,瞳孔震了又震。不多时,眼中的光彻底熄了。
而对方神色变化,全映在墨同尘眼底,他上前一步,用二人可见的声音说道:“世子,各人有个人的缘法。有些事,强求不得。很多时候,放手也是放过自己。人生五毒,贪嗔癡慢疑。万事莫要钻牛角尖,不然苦的,还是自己。”
*
一时消停下来,乌鸫等在外清理院落,墨同尘则在房内帮颜端清理着那道鞭伤。
刚才庄珩那一鞭落在自己身上时,颜端觉得重门紧封的记忆,乍然出现一道罅隙。借着漏出的光线,他瞥见那鏽迹斑斑的过往中,自己也曾因一人而受过鞭伤。
颜端看着眼前人红肿的眼睛。他知道记忆中的那个人是谁。
“阿尘,今日落霞不错,可否陪我去后山?”
第 64 章
暮阳西斜,双影交叠。墨同尘踩着颜端的脚印,一步一步朝后山深处走着。心旌因此时的安稳,轻快蕩漾着。
稀薄几抹纱云,轻盈勾勒在天际,虽称之为晚霞尚早,但颜端知道一场盛大的霞光正在彙聚。他牵着墨同尘的手,心中无比坚定。
暗蝠纹靴底停在一处舒缓的斜坡,厚软的草地向上漫去,再远就接到那天边几抹金色云霞了。
颜端与墨同尘在那最高处坐了,坡下潺潺泉流,擡眸便见旖旎天色。
“背上,还疼吗?”山风掠过脸颊,墨同尘想去摸摸对方后背,不知为何,擡起的手又缓缓放下。
“不疼。”对方柔又熟悉的声音,随着山泉叮咚在墨同尘心头流过。
怎麽能不疼。墨同尘假装不经意地别过脸去,天边两只鸟雀在日影里翻飞,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眼底的情绪。
虽说明知今日庄珩带来的随从根本不是颜端对手,但一群人将颜端层层围住时,墨同尘的心还是揪成一团。他忽然直观地意识到,颜端这个人,颜端这条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不在场的时刻,要穿过多少个这种生死场,才能走到今日。
视线掠过挺拔的臂膀,墨同尘看向身侧之人,低调的劲装一丝不茍,盖住其下深藏着的刀光剑影。
或许,今日之场合对颜端来说,只是毛毛雨。但这毛毛雨已经让墨同尘心中翻江倒海,心弦几近顶不住。那墨同尘不在场的那些暴雨腥风,五年前为护住自己选择临阵倒戈、被整个猎鹰门围攻的时刻……阿端是怎麽挨过来的?他当时在想什麽?他有没有那麽一刻,觉得所做的一切不值得?
墨同尘很想问一问眼前人。
一双林鸟滑过,朝着暮云层染的天际缠绕飞去。
墨同尘张张口,哽在胸间的话生生咽回去。或者说他跟本不敢问,单想一想,呼吸都是痛的,又让他如何开得了口。
胸口酸涩,墨同尘将手撑向一侧,他需要松口气,缓一缓。松软草地按在掌下,顺着坡下斜铺着一条山石围簇的溪流,他将视线放向天边越攒越多的金色云层。
墨同尘从未对人提及的是,在家时也有这样一处山间坡地,他常常一人独自前去,一坐就是大半日。
五年前邶州断锋崖一别,墨同尘空留一壳躯体,一心求死。后来回过神,他这个未亡人,看着日光下茕茕孑立的影子,恐对方魂魄无所依归,萌生出为那逝去之人修墓立碑的想法时,却发现连个衣冠冢都凑不出。
除了午夜梦回挣不脱的无泪哀伤,他身边早没有颜端来过的任何痕迹、任何物件,哪怕一件衣服,哪怕一个物件。尤其弦月刀,那把颜端作为聘礼挂上自己腰间的弦月刀,那把握在自己手中插入颜端胸膛的弦月刀……更是没了蹤影。
后来,衣冠冢还是立了,就在他常去发呆的那个山间坡地上,年年岁岁望着断锋崖的方向,看云起风落,看霜打芦荻,看露湿红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