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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小沙弥。不知他何时来此,到底站了多久了,顾承松竟一丁点声音也没听见。
小沙弥背光而站,阴影蒙着他的脸,顾承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瘆得慌。
他回头看了看满地狼藉,故作淡定地问:“你什麽人,站这儿做什麽?不知道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吗?”
小沙弥低头回道:“顾将军,小僧是青山寺里的沙弥文念,因久不曾寻见师兄文空,故大着胆子想来问一下,师兄现可还好?”
顾承松心下一怔,沉声说:“不太好,他被我杀了。”
“被你……”文念猛地擡起头,看向屋内。
文空的尸体,横在屋子里。几只乌鸦仍未离开,用喙子咬开僧衣,将肉一缕一缕吃进嘴里。
人活一世,好像波澜沃蕩,如梦如幻,可死后,也不过烂肉一团。
如此看来,倒真可谓是衆生平等了。
可,凭什麽?修行之人一心向善,凭什麽不得善终?凭什麽要被向恶之人虐杀?
这就是他们苦苦守戒的结果吗?既然如此,他们又在为了什麽克己坚持?
佛说来世?可来世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文念已顾不上眼前人有着怎样尊贵的身份,怒声质问道:“你为何杀他!”
顾承松竟被他这一声怒吼吓住了,微微颤了颤唇,强作潇洒地回道:“自然是想杀所以就杀了,我杀人,还需要有原因吗?”
“你!”文念瞪着他,沉默片刻,竟擡起手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凭什麽杀人!你仗着你是将军,所以胡作非为!在你眼里,平民百姓的命,与那些敌军的命一样,可以随便糟蹋是吗!”
顾承松咽了口唾沫,想挣脱开,却不想文念的力气那麽大,竟好像铁链一般将他死死拴住。他无奈只能拿出将军的威严,想镇住他。
他低声呵斥道:“放手,否则我连你一并杀了。”
文念听罢,冷笑了一声,道:“先皇曾说,杀本国百姓,如同造反!你这样做,难道真的想造反?”
顾承松被他说中了心思,当下竟慌了神,声音颤抖地问:“你到底是谁,你都知道些什麽!”
文念从他慌乱的眼神里,看见了即将降临的暴风雨。
他沉叹一声,放开他,却半带威胁地说:“顾将军,只求你放了青山镇的所有人。”
庶子怜
顾承松真的怵了。他本不是什麽肝胆过人之人,他一如他父亲所说的那样,什麽都不行,根本不配做一个将军。
他空有一颗坐拥天下的野心,却没有运筹帷幄的手段。只是日日受人簇拥,所以早已看不清自己。
面前的小和尚,明明没有说什麽不可言说之语,却触动了他最紧绷的那根心弦。
他扭转大刀想让他永远闭嘴。
可猛地一擡头,却蓦然对视上远处的另一双眼睛。
“铃、铃兰姑娘。”他轻唤道,同时放下了刀。
到底是他爱上的人,他不想在她面前杀人。
他也知道,杀人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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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一袭素朴白衣,全没画舫初见那日的娇豔欲滴。她今日未曾涂脂抹粉,也未戴耳坠发钗,长发只用白色的发带草草束着,搭在左肩。但也因此,更多了一份出水芙蓉般的脱俗气质。
她的脸色苍白,是因为被文怯用瓷片划伤了脖颈,流血过多所致。脖子上缠着纱,她觉得有些丑陋,因此捡拾了些凋零的野花插在纱间。
顾承松看直了眼,一瞬间对她失信耍弄自己的怨恨全都消失了。他当下在想,如若她此刻肯穿上凤冠霞帔,他什麽都不计较,什麽都答应她。
然,铃兰的眼里无他。
也不知她是否未曾听见顾承松唤她,她反正对他不理不睬,款步走到文念身边,毫不在意男女有别,挽住他的胳膊,擡起头嗲声问道:“小师父,你怎麽跑这里来了?我到处找你。”
文念脸一红,心虚地低下头,想掰开她挽住自己的手,却又不敢太使力气,怕伤到了她,只得小声劝道:“你先回去休息,我这会儿有事。”
“有事?有什麽事?会比照顾我还要重要吗?小师父,我可是快要死的人了呢!你就不怕你离开的这一会儿功夫,我就一命呜呼了?”
文念微微皱眉,轻声说:“别闹了,真的有事。”他转身欲走,却又不放心孤独惨死的师兄,进退两难。
铃兰常常叫他难堪,他却总不知如何应对她。
铃兰听罢嘟起嘴,擡头看了看顾承松,又踮起脚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下一秒,用手轻掩住嘴,故作惊讶道:“呀!杀人了,死去的是……文空师父?”然后淘气地看看文念,又看看顾承松,小声问,“是……你们俩杀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