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逢
百芳斋里,恒涟还在捣药。
他站在波浪状边纹的沉香木长桌后面,从一旁瓶瓶罐罐舀出几勺粉末,又夹了些枯枝状的灵草花瓣,一齐倒进药臼,用石杵捣碎搅拌。
弟子们都在研习室安静看书修习,弥漫着草木药香的百芳斋,唯有轻微的捣药和书页翻动声。
“哈啊——”
假寐已久的魏长行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支着侧脸的手一歪,脑袋差点砸到桌面上。身边同门被他吓了一跳,责怪地瞥他一眼,随后继续专心读书。
魏长行双目无神地看向窗外。
满框风和景明,海清河宴,连半空飞着的鸟儿都懒懒散散,打着瞌睡。
真是和平又无趣。
他半趴在木桌上发呆。
还以为很快就会被人找上门来呢。他想,那群人也不知道在干什麽,拖拖拉拉这麽久都不来找他问话。
多年没见,这望梅阁的人真是越来越木头,不仅感情上如此,连办事都——
“恒涟。”
门外蓦地响起一道孤冷女声。
魏长行眉目一凝。
这短短两个字,被紧闭的研习室大门隔开,传进来时变得又轻又低,可魏长行却犹如被冻住般,浓黑瞳孔骤然收缩,肩背肌肉紧绷,浑身的怠惰惫懒悉数褪去。
居然把她给叫来了。
捣药声停歇,恒涟诧异地擡起头,看向百芳斋门口逆着光的皓白衣影。
“浮梦长老?”他忙将石杵药臼推到一边,小跑过去,恭敬道,“何事劳烦您出关来此?”
浮梦眼角扫过右边一排研习室,道:“听说你前些日子收了个徒弟。”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令恒涟不禁微微愣怔,道:“是,叫魏长行,从衡州淩霄宗来的,现正在研习室读书,您……找他有事吗?”
浮梦反问:“他跟你修习的这段时间,表现如何?”
恒涟:“挺好的,这孩子聪明伶俐,学东西很快,就是态度散漫了点。”
好一个“这孩子”。
这孩子可能实际年龄都比你翻上几番了。
浮梦被这称呼镇住,半天没说话。
恒涟见她不答,侧眸觑着她的表情,揣度一会,低声问:“您要见见他吗?”
“……”浮梦张张嘴,又闭上,良久才道:“不了,我不过是刚出关,碰巧听到阁内进了新弟子,便想来送些见面礼。”
她从袖中掏出一支约有成年男子手掌长短的祥云纹白玉簪,递给恒涟:“这个,给他的。”
恒涟双手接过。
以前常听说浮梦长老孤高冷淡,不喜与人往来,原来竟是这般面冷心热的人吗?
出关之后还特意挑礼物送新弟子,看这用料,还挺金贵。
恒涟道:“浮梦长老有心了,我作为魏长行师尊,代他向您谢过。”
“不必。”浮梦嗓音忽冷。
恒涟:“?”
察觉到恒涟疑惑的目光,浮梦脸色微僵,她挽了挽鬓发,道:“小事罢了,不必放在心上,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她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没再停留半秒。
恒涟被她这一趟突然袭击搞得云里雾里,直到那背影快消失才赶忙摆手道:“浮梦长老慢走!”
——坐在研习室里的魏长行竖耳听了全程,脊背紧绷如弓,眸色晦暗不明。
*
落日西沉,残阳的光辉染红了天际漂泊的云,半边掩没在万顷雪山之后,颓靡而恢宏。
百芳斋今日最后的课程结束,恒涟叫住慢悠悠往外走的魏长行:“长行啊,你稍等下。”
魏长行似是很讶异地停住脚步,问:“师尊找我有事?”
恒涟道:“对,今天望梅阁的一位前任长老来了,说是要给新弟子送见面礼,这个是你的那份。”
他用素色绸布将白玉簪好生包了,递给魏长行。
魏长行盯了那簪子许久,迟迟没有伸手接。
“怎麽了?”恒涟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要长老的礼物,便宽慰道,“没事,长老专门送的,你安心收着就是,不用有负担。”
魏长行沉默的面容上堪堪牵起一抹笑:“……负担?不,我只是……不知该不该接。”
恒涟蛮不在乎道:“一个见面礼而已,虽然贵重些,但对于那位长老来说也不算什麽。”
魏长行眯了眯狭长的眼,道:“师尊说的是。”
他便接了。
与恒涟别过,魏长行迈步走出百芳斋,在宽敞洁净的大道上走出一段距离,见四周行人渐稀,他转过身,悄无声息地潜入林间小径。
小径尽头,密林深处,白衣默然而立。
“晚上好啊,浮梦长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