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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有的好转并非回光返照,而是墨黎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萧晗自始至终,什麽都阻止不了,二十年前的他瘫在床上,等醒来时仅剩一枝枯萎的绿梅;二十年后的他在归真界里,想起了所有被时光封存的过往,兀自无能为力。
泪水滚滚而落,滴在了暮尘苍白的脸上,与他眼角的水光融为一体,萧晗擡起衣袖,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了泪痕。
萧晗历经生死一遭,好多事情记不得了,而如今再度回看,仍会五髒六腑痛到泣血。
那暮尘呢?
萧晗低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师尊。
暮尘究竟是如何独自一人,背负着这些痛不欲生的记忆,然后熬了整整二十年。
现在又为了救他,不得已在归真界里重新撕开经年不愈的伤疤,任其风吹雨打,导致那些覆盖在上面的尘埃尽数被掀起,蛰伏在时间之下的依旧是淋漓刻骨的疼痛。
不过万幸,萧晗舔了下干裂渗血的嘴唇,忽然觉得,好在暮尘昏过去了,不然再看一次墨黎的消亡,不知又该是怎样的剜心之痛。
他想起墨黎自戕前,曾念了一句“姑姑”。
姑姑……
萧晗自嘲似地笑了,他咧开嘴,唇角淌下鲜血。
他明白为什麽自己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了,体内的两缕恶魂只能吞噬他的良善,可记忆这种东西,除了梦鬼,谁能如此肆意更改呢?
就连记忆的拥有者,也不是想忘便能忘了的。
“哈……哈哈哈哈……”
萧晗笑得更狂妄了,眼泪顺着脖颈打湿了衣襟,他搂紧了暮尘,仿佛想把对方揉进自己的灵魂。
原来竟是如此……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一对傻子主仆在彼此折磨逗趣。
萧晗傻,万事万物都谋算尽了,却从来都不曾怀疑过身边的小丫头。
月霖也傻,一腔愚忠,为了想让主人活得自在些,便擅自抹除了他的部分记忆,结果却令变数恒生。
她为萧晗做了太多,也让萧晗忘了太多,她以为这样便可以抚慰萧晗日渐疯魔的内心,可她想错了,萧晗的癫狂并非源自于记忆的不堪重负,而是灵体里含了一缕旁人的恶魂。
月霖初衷虽好,奈何打根上起便是错的,所以无论她如何尽忠,结果也只能是一错再错。
她怕萧晗自责,于是让他忘了对于洛寒“不强留其于世间”的承诺,可谁知洛寒原为解脱的赴死,却令萧晗全然归咎于暮尘,最终师徒反目,才导致了后来的种种荒唐。
太疼了……
先有丧子之痛,複有至亲背叛之苦,满地的鲜血令火红的彼岸花妖豔出尘,照亮了墨黎小小的尸体。
真的太疼了,萧晗疼得倒地不起,躺在了血泊里,他紧紧搂着暮尘,让自己垫在他的身下,生怕腌臜的血污弄髒那飘曳白衣。
多少红尘旧事在鲜血里涌现,每一件都是真实的,都是清晰的。
由于此地承载了无数暮尘的回忆,萧晗甚至能看到师尊儿时的模样,稚嫩的面庞少了平日里僞装惯了的面若冰霜,却是实打实的可爱。
孩提之时的暮尘坐在一位女子对面,二人执子对弈,一黑一白接连落定,直至暮尘走投无路,他昂起头,皱眉负气道:“褚颜,你是不是还藏了什麽毕生绝学不曾授与我?”
被唤作“褚颜”的女子莞尔一笑,她故作神秘地轻摇折扇,悠然道:“彼强自保,不得贪胜。”
十岁出头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暮尘自然不会相信,他质疑道:“没了?”
“道阻而长。”褚颜用折扇敲了一下暮尘的额头,“你呀,就且学且珍惜吧”
被敲的孩子往棋盘上放了两子,意为认输,但口头上仍旧不甘道:“哼,老狐貍。”
褚颜见状,不再言语,二人相视一笑。
记忆里的暮尘活泼而生动,与三清湾的玉清仙尊判若两人,萧晗看得出神,犹如仰望九天寒月,人间惊鸿,一剎浮生。他不自觉般擡手探去,却没有触及暮尘的绣袍半分。
曾几何时,萧晗仅知暮尘拜过一师,却不知,原来师尊在自己的师尊面前,也有过肆无忌惮、恃宠而骄的一面。
或许褚颜早已预料,她与眼前的小徒弟终有一日需以告别,可能是怕尘寰牵挂太多,所以她从不让暮尘唤自己“师尊”,收徒当日便道:“直呼吾名就好。”
褚颜与暮尘一共相伴六载,她陪着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小儿,出落成一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她原想待他及冠,亲自取好表字再羽化登仙,奈何天不遂人愿。
在暮尘十五岁的生辰时,亡人谷衆鬼莫名倾巢而出,于凡间妄自作祟,褚颜在与厉鬼厮杀之际,不料阴阳灵力交互,引得雷劫自天而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