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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被突然刮起的北风吹得颤动摇摆,红姑慢腾腾地向后挪动着凳子,毛小桃站起来去关窗。
窗外是那片宽阔的湖,风带起了翻滚的浪。
“结冰了吗?”
毛小桃听到身后传过来那道动听的声音,声音中带着难以忽视的情绪,似乎满含期待,她一瞬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关好窗回过头去,那二人不知何时停止了谈话,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瞧。
红姑的眼睛里有了生气,她以渴求的语调又问了一遍:“小姑娘你看到湖水结冰了吗?”
“没有。”毛小桃如实回答。
红姑顿时失望至极,她垂下头身子又蜷缩了一些,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
四少夫人抓着栗子的手握得很紧,她一声不吭地走到窗前,打开那扇刚刚才被毛小桃关上的窗户。
寒冷的风刮得更加猛烈,穿过窗户吹起了那道厚重的门帘,门帘怕打着墙壁发出令人烦躁的响声。
毛小桃对寒冷的认知不足,她不确定在这样的温度下湖水是不是应该结冰,但她似乎感觉到在那一刻,这间屋子里的空气结冰了。
冷气从那些微弱的呜咽中往外喷,蜷缩成一团的人摇摇晃晃,仿佛快要跌倒。
“红姑曾经告诉我,”四少夫人开始说话,“那片湖,有人叫它女儿湖。”
“女儿湖?”毛小桃在等她往下说。
“女儿湖从不结冰。在积雪百尺冷得冻死过无数人的冬天里,女儿湖也没有结过冰。”说着,她伸出食指遥遥一指,问:“长老看到湖面上的波浪了吗?”
毛小桃点点头。
“女儿们的怨灵在湖底的黑暗深处挣扎,波浪因陈年上涌的怨气翻腾而起,即使最冷的风也无法将它冻结。”
毛小桃虽觉得离奇,但她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她称之为故事,是因为她没有感觉到所谓的怨气,可灵也许有,她环顾四周,心想每个地方都可能有灵。她依然满是好奇,问道:“怨气因何而生?”
“死亡。”红姑清澈的声音像冰霜一样冷,她佝偻着背,如同背负着沉重的悲伤。她说:“在这里,所有被诅咒的女儿最终都尸沉于那片湖底。”
“被诅咒的女儿?”毛小桃想知道这个词指代什麽,身体残疾?还是头脑愚钝?
“一对夫妻,在他们生出第一个儿子之前而出生的女儿,被认为是遭受诅咒的女儿。”红姑声音很低,像是呓语。
毛小桃怕听漏了什麽,快步走到炭火前,好奇问道:“为什麽?”
四少夫人倚着窗,揉搓着手中的栗子,说:“北地自古流传的传统之一,是我们传家于第一个孩子。但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男孩比女孩更受到父母的欢迎,尤其当女孩成为女人,她出嫁,女人开始被视作男人的附庸。一些父母産生了不希望由女儿继承家业的想法,可没有人明目张胆的去对抗传统,于是,越来越多的女儿们在成年之前离开人世。”
四少夫人的快乐消失了,她开始用红姑那种语调说话,没有起伏没有情绪,像湖上吹进来的风,冷得要命。
“女儿湖下的第一个怨灵属于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她出生于乌有最古老的木匠人家,人很聪明,又勤快,七八岁时就能熟练地使用斧锯刨刀,木刻活做得最是细致漂亮。第一个媒人上门后,她开始给自己做箱匣,衣箱花去了她最多时间,红漆上过三遍,箱面雕刻的龙凤被仔细描了金,铜锁和铜把手打磨得光洁发亮,总是映出她一晃而过的笑脸。你说,天底下哪个姑娘不想在出嫁之前拥有一个这样漂亮的衣箱呢……就在衣箱做成的当天,小姑娘兴沖沖地準备好晚饭,她的父亲却拿着根长绳出现,父亲将她捆住,将她塞进箱子里,接着铜锁落了下来。箱子外面缠满了一圈石头,石头埋没了姑娘的哭声,没人去在意她的眼泪,就如同没人去在意描金的龙凤被蹭坏刮花。夜深人静时,只有’咕咚’一声,那口漂亮的箱子自此消失在湖面下。”红姑说,“多少年过去了,那孩子至今仍被困在箱中无法挣脱。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里,有时候能听到她的哭声。”
毛小桃不知道为什麽问出口的问题是:“你害怕吗?听到这样的声音。”
红姑摇摇头,“不,她的哭声又轻又柔,夹杂在婴儿响亮的哭声里,难以辨别。那些婴儿的哭声啊,才真正让我感到害怕。她们像刚出生时那样哭,哭声里有初入人世的喜悦,它钻出水面,乘着风来到我耳边。每当我听到这样的哭声,我的心里就会産生恐惧和痛苦。”
四少夫人无限怜悯地看着红姑,似乎想分担她的悲伤。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