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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错不在那日,”柳争道:“或许一开始便错了,杀人本就是错。你杀人如麻,确实十恶不赦,可你在濒临死亡之际放人一条生路,却不是值得悔过的事情。”
男子拄着拐,垂头低低地笑出声。他道:“公子月姿霞韵,自然是不懂的。我年幼时便被人领进了门,在别人记不得事的年纪,我便拿起了刀。我不比一般人强,我也记不得事,可是鲜血喷涌在脸上的那种感觉却让我记忆尤深。”
“我怕极了,我想活下去。”
男子仰起面,脸上全是血污,眉梢的旧疤狰狞地延到眼角,在月辉下更显可怖。他看着月色说:“人总要找一条路活下去,我既选了这条路,一路走下去方算正途,若是我那夜斩草除根,也不会有今日。”
他看向柳争,一字一字地说:“我情愿那夜我死了。”
“可是你没死,人生亦没有回头路。”柳争微敛眸,似还有事不懂。他道:“你从小便入了此道,那时尚且年少记不得事,生不由己,何来择选一说?若是能複返过去,相比杀了那稚儿,你就不想更往前,选一条风平浪静的大道,无虞一世?”
“天真!”
男子忽叹一声,继而大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话。他撒气似地喊道:“天真!当真是天真至极!”
巨大的声响回蕩在夜林里,男子撑着身,越笑越肆意,到最后竟笑弯了腰,蹲跪在湿漉漉的泥地里。他低垂着头,双手撑在浑浊的泥水中。
“幼时若无人领我入门,也不会有今日的我。你口里所谓的风平浪静的大道,我未见过,怎敢妄想?”男子五指扣进泥里,他蓦然擡首,说:“若非有那些日子,也不会有我!”
“原来你是这般想的。”柳争居高瞧着他,说:“你生此般不由己,除了悔,就未生过怨麽?”
“怨吗?”男子自问自答地接说:“怨天还是尤人?”
柳争诚实地说:“我不知。”
“我也不知。”
男子握着拐杖爬起身,步履蹒跚。他与柳争擦肩,突然又停下来,说:“没怨过,不知该怨谁,那时我只想活。”
柳争回过身,却见月色萧瑟,山道空无一人。他已经站了不知多久,压沉在头顶的乌云彻底化开,林清气明,隐约能窥见翌日定是个豔阳高照的好天气。
落花
“柳争。”
长兮探出手,被风扬起的黑发似水溜过指缝。柳争已迈上山道,他眼看柳争与自己穿身而过,长发被风吹起撞进心口,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
立马他便发觉自己动不了了。
“柳争!”
长兮焦急地喊道,他仍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被拉入虚境,亦不明柳争在寻找什麽,但他此刻警觉此些或许与自己有关。蜿蜒山道上宽袖白袍经风飘拂,长兮见柳争越行越远,袍摆沾满了泥泞。
风林呼啸猛地惯入耳中,树影狂摇乱摆。长发在风中淩乱,于山道上铺开一色,突然间又犹如洪流扑面猛沖而来。长兮骤然被旋绕包围埋身在黑暗。松涛声变作了滚滚浪,拖拽着长兮沉入更深的黑暗。
“我不要来!”
那道声音如此说道。
含糊不清的呜咽哀泣最终只化作了一言。
长兮被热流簇拥着,不用细听,便知晓那是柳争的声音。
柳争一遍遍地重複着,委屈中掺杂着细碎的哀痛。
他痛死了。
长兮骤然睁开眼,静若止水的地火霎时犹如巨浪拍石。惊涛骇浪中新芽钻冒尖角,剔透冰晶与红豔似火缠绕齐生,缓缓绽放在熔浆中。
长兮舒展着探出手,摸到了一堵结实的肉墙,慌乱中他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面孔,紧跟着腰间就圈来一只手,那人捉着他的手腕,往后一带便将他拖进了怀中。
这动作对那人来说驾轻就熟。
长兮感受到了熟悉的气味,他腰间的手勒得紧,又被扣着手,那人抱着他的动作中透露出不容置疑,使得长兮没法回头看。他胸前垂落红白二色,那人抵在他头顶轻声唤道。
“长兮……”
柳争牢牢地圈抱着人,长兮在等他下一句话,岂料他手上松了些力,嘴中只一遍遍念着“长兮”,既像是牙牙学语的稚儿,又像是如获至宝的癡言。长兮手臂动了动,示意他松手。
“我梦见了你,”柳争稍偏头,看着长兮的侧颜说:“出淤泥而不染,怪不得我的长兮香气四溢,竟当真是朵花儿啊。”
“放手。”长兮神色平淡,他眸都没擡,只道:“我手上力气你也见过。”
柳争邪性地笑,说:“不怕,别给我面子,你尽管往死里揍,我手上也有些力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