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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的卧榻太堵,冷宫的卧榻又硬又小,但赵宴还是坚持如此。
庆朝的冷宫,原本是庆武帝一名妃子所住的寝宫。只因那名妃子早年遭人陷害,导致无所出,后来又去残害他人子嗣,被武帝困在冷宫,自缢而死。
从此,此宫荒废,成为冷宫。冷宫应是不详,赵宴却并无忌讳。就算是南解乌,找遍整个后宫,都肯定想不到他会歇在这种地方。
那位妃子生前信佛,室内一座大佛龛,落满了灰尘,只被小侍简单擦了擦,露出那剥落的金漆来。佛相庄严,面有悲悯,似乎普渡衆生。
赵宴向来不信这种东西。一个八尺的大男人缩在冷宫临时收拾出来的卧榻上,尽力地收缩着残废的腿。他望着冷宫鏽迹斑斑的墙面,和面带慈悲的佛像,慢慢陷入沉思。
此次塔郸之乱,若是孤没能回去,皇位将由宗族继承。而贵妃没有子嗣,定会被欺辱。
因此,赵宴拟了一份遗诏。若不幸驾崩,其余妃子遣散出宫,贵妃南解乌加封为太后,封号圣德,入主慈宁宫,或者自由选择行宫居住。
这也意味着,赵宴终斩断了南解乌的另外一条后路:身为太后,终身不得再婚配。
赵宴承认自己有私心。
就算自己早死,南解乌也会一辈子同他绑在一起,生前同寝,死后合葬。
百岁无忧,是赵宴偶然间的一个幻想。
可此时,这种幻想却忽然放得无比大,它充满了整个房间,把赵宴失落的野心放得无比巨大。擡起头,看见的悲悯佛像,似乎正为此刻而生。
赵宴背后沁出冷汗,他感到自己被佛像的面容攫获了,那双眼珠定在自己的身上,好像告诉他:你之所求,我能听见。
“神佛……”
赵宴喃喃着,他蓦地理解了为何那位绝望自缢的宫妃会信仰此物。
他在如豆的灯火中摸索着拐杖,直至拿在手心,努力地擡出残废的双腿,只动了一动,便猛地从床上跌落下去。
寝衣在地上滚了一圈,赵宴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旁人早已被他赶了下去,此时此刻只有他能听见自己的欲望和野心。
像吐露的心髒,呼之欲出。
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赵宴弓着腰,死死攥着龙头拐杖,想用手臂的力量将高大的身形撑起来。
一次又一次,直到彻底脱力,他的废腿不过弹动两下。仿佛毫不相干的器官,在为他的行为感到惊诧。
他失败了。
赵宴趴在地上,室内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肌肉的痉挛声。
他擡起头,佛像仍然慈悲地沖他敞开怀抱。
月光从窗棂洒进来,照亮蛛网和灰尘,镀金的佛身熠熠生辉。
赵宴望着那佛像,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若东京城破,孤自当自缢殉国。但若是孤此次能够活下来,希望能与贵妃共同百年。如若孤无法诞育太子,便从宗族抱养孩儿,视作亲生骨肉。”
“自孤身患残疾后,太医便预言,孤活不过十年光景。可孤也过来了。”赵宴勉力坐起来,摸索着靠在床沿,望着高高在上的佛像说道:
“孤算不得明君,却也有武帝傲气。只可惜一将难求,除那誉国公外,孤再无可信任交托之人。贵妃女子,却有远见。孤也不如她。若神佛要挑贤德之人庇佑,尽可选那誉公、贵妃,莫要信任奸佞小人。至于孤……”
赵宴低下头颅,竟是笑了一声。
“天下于孤,不过如此。若得一人心,孤也不算白活。”
……
赵宴猜的很对,南解乌确实找不到他,并且越找越生气。
从没有人敢这麽耍他!
最后他灵机一动,出动白起,白起居然向着无人的冷宫一路狂奔。
南解乌特意挑了清晨,皇帝还在睡觉的时间。待他赶到时,门口侍卫森严,见他到来,竟无一人敢阻拦。
南解乌顺畅地进了冷宫,并对里面的破败感到震惊。
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卧榻上居然没有皇帝的身影。他低头一看,赵宴惨兮兮地抱着拐杖,靠在床沿边,在地上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南解乌:“……”
内心的怒气与怨气瞬间转化为了无比複杂的情绪,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至于吗?”
为了躲他,堂堂天子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赵宴还在睡梦中,由于姿势,面具压在脸上,歪歪斜斜的。南解乌趁他没醒,弯腰将他从地上整个儿抱了起来,望了望四周,又嫌弃那卧榻太窄,看上去也硬硬的。
他给白起布置的豹窝都比这舒服得多,赵宴非要躲人,怎麽不去抢白起的窝睡?豹子和人可不一样,又不会告他的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