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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灯光里、电视机遥远的声音里,希美觉得自己喝醉了,被炉对面——她看见高个子、自来熟的百合子将小桃子紧紧搂在怀里,两个同龄人因身高悬殊,似母女般——百合子喜欢小孩子,她乐于将桃子当做小孩子,桃子缺少母亲,她乐于将百合子看做母亲,她们在意识的浅层腻腻歪歪、互相需要——看着两人打闹、翻阅漫画、谈论新年、互相喂橘子、喂菠萝的时候,希美渗入白葡萄酒的心里、竟然尝到一丝甜蜜的嫉妒。
她不想承认这嫉妒,只好说自己醉了,之所以又说嫉妒是甜蜜的,是因为她明白桃子现在属于这个家,属于霙,属于自己,她不属于百合子、枫子、福山治或是宿命......其中的任何一个“外人”......既然笃定了“拥有”,那麽暂时自我欺骗、自我恫吓般的“无法拥有”,也像小小的玩笑一样,引起了小小的谎话般的嫉妒,“无法拥有”的证言一旦被确定是虚假的谎话,反而更加能印证“拥有”的真实性,不是吗——这嫉妒......真甜美!不是吗
私心愈盛的法官,因此露出阴谋性极强的灿笑。
希美怎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拥有”她......是一个宝物,是一颗粉光熠熠的桃色宝石。
纯白毛衣的少女,那都不是假的,一双淘玩白米的小手、突然之间弹奏起了她自己写的练习曲,那竟然不是假的,鞭打黑白键,手下诞生出纯熟的琶音与和弦,右手和弦、左手琶音依旧变换——变换——变换自如,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左利手。与钢琴交欢,是女神对这架不过为泛泛之辈的白钢琴天大的恩宠,她恶劣地玩弄它的身体:脉脉含情的爱语在它外部,心狠手辣的愚弄在它内部,让它到达顶点的呻吟泛起分明的颗粒,与其说是她游刃有余地主导的一场□□,莫如说是个极致的自恋癖自我高潮的行为艺术——难怪,神、还能爱上谁呢流畅练习曲。变调、再变调、还要变速,快速练习曲。那仿若......女人腰臀处贴着风舞动的珠白绸缎般,来回——来回——迂回着滑滑地起伏的琴键,知觉、能捕捉到那指下:一秒十五个音......希美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但有什麽莫名其妙的东西告诉她是这样:颗粒分明的十五个音,这不是假的。
残缺的双目,被其主人合上了,少女以微笑解释——不然怎能令自我的宇宙顺遂圆满于孕育一切的黑暗只有最完美的黑暗,才能自内而外渡化成最理想的纯白天国......因此视力是不被需要的,听觉其实也可以丢掉不要,非要说的话,弹琴的亦不是手指,肉身嘈杂、多麽碍事!她的灵魂里本就含有一种音乐性的东西,她的灵魂莫名其妙,早就被音乐恶狠狠地诅咒,若要转生,她必将在音乐永世的诅咒中转生......
霙从希美身边站起来、走去,将节拍器关掉:她似乎晓得节拍器迟钝、过时的法律,已在少女先知那辉煌绝豔的新时代里融化变形——时间之法亦是可以被轻易扭送进艺术牢笼的法条,它不懂,霙轻柔地捂住了它无知的嘴巴。
霙抚摸纯白的钢琴盖,饱含怜爱与崇敬地、凝望小小的女神,霙,浅白色长裙微动,身影映上乐音的静水,她是主持这场纯白祭典的智慧的司祭,她如新月般冷淡、矜持,并且因某种不真实而......更加纯粹,一弯希美弄不懂的、仿若新月的纯粹,注定使她对她、更加着迷。
愈凉愈蓝的晚风透进半开的玻璃拉门,穿越黑白琴键上方、白皙的手背上方,纯白的钢琴盖上方,从少女的茶发、到霙含带银丝的鬓发均被兇狠撩起,薄纸片做的乐谱随自由之风喧嚣着翻向屋内,微鸣、薄暝的空气......希美的双脚压麻了、冻僵了,她缓慢地起身去捡,发现自己白衬衣的下摆也已被压皱了,空间内所有包括她在内的所有洁白的元素终于都运动起来,巧妙嵌合出纯白砂石主导的枯山水......的那般静寂、悠远......立体音,广角视域......慢动作,她的左耳听见了,双眼余光也从未这样丰盈,浅蓝色的风,浅蓝色的夜,一张纸片更邀疼爱般砸在她凉飕飕的、柔软的怀里,哗啦啦热情地呼喊着——来爱我吧......快来、争分夺秒地爱我吧......不要等,等待的话,一切都来不及了!会在顷刻之间崩塌!——
《桃子糖练习曲》
轻浮可爱的片假名,铅笔字潦草而幼稚,左利手独特的节奏使它们向一边歪歪斜斜地倾侧,可写就时的牵丝却那样顺滑即兴,优美极了。
桃子......是一个一旦被失去、就会令世界惊恸的宝物......是一颗、粉光熠熠的桃色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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