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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原来是会忘记阿姐长什麽样子的啊。”她向前走,影子离开了她的身体。连影子也远去了。
“阿姐、那你弹小海的脑门儿、阿姐再见到小海,就狠狠弹小海的脑门儿,小海被弹得一痛,就会一下子想起是桃子姐姐了......”她停下脚步。
“要是、桃子姐姐......那个时候、已经忘记了小海呢。”立即、传来了反悔的喊声——
“那小海绝对不会忘记桃子姐姐的!小海、会用全身的力气、拼——命记住阿姐的!什麽时候都会的、到哪里都会的、阿姐!阿姐!小海要是在哪里认出了阿姐的话,阿姐可绝对、绝对不可以装作不认识小海!”
“......小海......谢谢你。”道谢正是道歉。
「对不起。」她向前走。
我......总是想要记得、抓住。记得的总是事实、握在手里的,总是恨。偶尔、想要拼命忘记、放下的事情,才是爱......才是......是以终生为难和缺憾为代价......才能拿出来的......温柔。
妹妹,我辛苦照顾长大的......妹妹啊。
没有阿姐抱着,也要睡很多、很多好觉。
睡很多觉,做很多梦,就能慢慢地、慢慢地......忘掉阿姐了。
她向前走,车向前行。
究竟是十......八岁的自己,慢慢走着离家的路向前、还是被逃亡的男人从街市上抓住、殴打、强吻,按在疾驰的车里向前她五感失灵,首先眼睛快瞎了,头也痛,额上伤口热乎乎的,或者是自作自受的毒品早就毁灭了她的意识,算了吧,如何前行她分辨不清,只晓得是熟悉的中野通:十贯坂上、锅横、向南......向南......如果向南......那麽这种痛楚将在冷彻骨头的夕阳光无情的凝视下,还要暂时向南边去......即将要驶上弥生町前的长坡道,最下凹的前方桥下便汩汩横流着神田川,这靛蓝染过的一川,如今大概散发着恶臭,又听到闷钝的枪声,“把车窗给我打开!福山治!”她露出牙齿,齿面挂着漂亮透明的口水润泽,她擡手摸索、扯紧男人的头发根、命令他,遭到拒绝后,她公事公办地摸索着掏出防身用的水果刀、切水果那样普通地划开了男人的肚皮,然后......风就来了,陶醉、深呼吸这冷风中夹杂血腥的恶臭,好髒,髒,她因髒污侵入己身而焦虑异常,但她莫名感到从这肮污的焦灼的宿命尽头......必然像追寻自己□□的儿童自行车、那车灯投在草地上的黄色光点一样:在暗淡的傍晚、孩童遥远的嬉闹声中,追着在住宅区草地之海、绕着圈游动的光的足迹,那是幼时的她永远追寻不到的浓黄色光点,但这次,她是个有力的“成年人”,她预感自己能从中追寻到、紧握住一丝兇猛的豔美至极的物事,那物事,不是童年褪了色的兇猛回忆、不是青年无法消解的兇猛□□,亦不是残废美丽的少女自我满足疗慰的可怜巴巴假作体面的幻想......是未来式的崭新物事:
是未来式的「恋爱」,也是未来式的「死」。
飞跑过神田川。
前几日下了雨,背阴的路面冻了难消的、深色的冰。
驶入弥生町的上行坡道时,车轮打滑,她随飘移、碰撞和颠簸,渐渐仰躺下去——
足够满足,她已从永世髒污纷乱的尽头、追寻到自己纯粹的死。从:迫不得已谦卑、无奈、受苦的、简直不存在于世界的她的身上,将发生一场极其具有存在感的极致豔美的死,死亡时的惊鸿一瞥,将造就整个世界的震恸,她与整个世界......恋爱了。
是爱,是温柔,是缺憾,是邀请对方......将自己遗忘。
“好嘛,刚刚怎麽那麽可爱弄得我真想捏碎你!桃子,真是个狐貍精!”男人的长指甲、死命掐划她的手背,笑语温存地打断这场恋爱,他插足,他真讨厌,他是个畏畏缩缩惧怕女皇的贱民,却想借由将女皇之圣洁贬低为故意的魅惑来掩饰自己卑怯的恐惧、谋划着有朝一日上位逼走原配。他紧靠来在她胸上,他的身体明明惊恐地发抖,却胆敢用髒兮兮的嘴唇爱怜地吻她平静无波、美豔撩人的眼睛:“多久没吻你了,今天终于让我抓住......”
一双要盲成全黑的眼睛。
“滚开......乌鸦,眼前全是乌鸦,你滚。”
她伸出手去推拒插足者,却推拒不开,原来压在自己明媚的胸膛前、造成困苦的不是男人沉闷、肉感腻味的胸脯,太好了......是吉祥的黑乌鸦、是颇有分量的大乌鸦,一羽、一羽、一羽地从电线杆高处向仰躺在地的她飞下、滑翔、涌来的亲切的乌鸦,一群乌鸦、默不作声停歇在她静止的、尚带余温的少女胸膛上、仿佛于银座周边那片霓虹里才能看见的、大簇献于情人节的纯黑色花朵......花朵依偎着她取暖。一只乌鸦,用两条细腿迈出可爱笨拙的步子、一脚一脚、一脚一脚,硬扎扎地踩过她的心房、喉头、下巴......鸟的小黑爪抓握她润红的下唇、无意识地触及了舌尖,乌鸦这时回头去、满不在乎地用发亮的漆黑的喙梳理背上的羽毛,丰满的黑色身体被她的唇齿支撑着摇晃——她爱极了它那、仿佛被某种自然之力支配的满不在乎。不过,满不在乎的乌鸦并不会忘记转回头做正事:歪着小黑脑袋、用喙温柔地掇弄她正渐渐失去听觉的耳朵,转来面上,越过美丽悠长的淡色平眉,亲吻般轻轻叨啄了一下她额头上流血的伤口,见她再也不表痛意,乌鸦为女神的灵魂脱离了人世之苦而激动不已,乌鸦欢悦非常!挺胸刷地扑开漆黑的翅,一羽领头乌鸦的振翅、仿佛是某种盛大仪式的开端!她失了神的视觉和听觉、还能经由空气的流动感到,一群乌鸦同时在她胸前扑起翅来,发出巨大而夸张的羽音。翅翼抚动、一扇扇黑门遮蔽了她的眼睛......不是的,不是遮蔽,那翅翼,那鸦影,是巧妙地......重合、在了她的视线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