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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美意识到自己在霙心中真正的重量,意识到自己似乎拥有,不,仅仅自己,才拥有带霙跨越生死的能力!自己无知觉的、汗津津的小手,仅仅将面前女人柔弱的手一触碰、一牵握,霙的身体,却得以像每一次无意识跨过雨后积水的孩子那样,轻轻越过生死交界的沟壑,自那不眠的晦暗长夜里、自那无数次反複裂伤般惊痛的「不安」中,望见生命……崭新的光华。
她有家了。
她,有家了。
希美双手交扣,几乎将某一根手指的骨节搓断,她微微蹙眉,眼珠上滚落热泪,为了抑制自己双唇的战栗,狠狠咬痛了嘴唇。
“可是,再怎麽欺骗希美、催眠自己,希美……也是我的孩子,”霙哀切地看向她,“希美、也这麽觉得吧。”
希美知道霙在谈二人之间仿若邪恋般不自然的感情,她不知自己此时该表达的心意,却还是凭着记忆懵懵地点了头——她也渴望过喊她一声“妈妈”,依赖她,向面前柔软、包容的女人撒娇。
她曾是一株幼小无依的植物,必须将根系攀附于泥土之中吸取养分,以求生存。
多年以来,她依赖这陌生的土壤,不由自主,将土壤看成温柔的母亲。
霙就是她的土壤。
“希美,是我的孩子,但我更想,希美、是自由的孩子……从此以后,希美……会到完全不同的地方去,在高中、在大学里,见到完全不同的世界,然后、”霙看向她,右边变作粉红的眼睛落了泪,泪水淌过眼下那点浅褐色,勾画出亮晶晶、美丽的轮廓,她顿了顿,才用轻柔的声音,痛言道,“然后……就远远地飞走吧。”
“母亲,我……”
希美想要反驳,一时说不出话,又被霙抢断。
“这是我对希美的期望!”霙头一回露出了稍带威严的神色,用力绷起脸,泪水却又不断淌过双颊,威严也成了痛彻人心的温柔。她很快就支持不住地撇过脸去。身体微颤,瞧着一脸似是无知无觉、自顾吐口水泡泡的小桃子,自语般哽咽道,“……原谅我。”
是在对谁祈求,为了什麽祈求原谅,大概,连她自己也弄不清吧。
希美感到被某种无形的事物压迫,她心间滞闷,不由得丧气,低头认命道:
“母亲也是,再结婚以后……”
“再结婚?”霙闻言却转头,一脸懵地望着她。
“冢本先生……不是吗?”希美同时愕然,她擡手胡乱抹去泪水,好看清霙的脸,她带着浓厚的鼻音问,“最近几个月不是都和冢本先生在一起吗?”
霙果断摇摇头,“不是,”她露出往常那般单纯茫然的表情,稍微擦泪,小声解释说,“冢本先生去年在股市赔钱,正月的时候找我,说需要钱周转。我把两年的存款借给他了,然后……是因为西装店最近在做和服生意,冢本先生、不懂京都的织品和绸缎,谈生意的时候也邀请我一起去。”
霙在用钱方面曾被希美“教育”过,故而说这些话时将实情尽数坦白,显得小心翼翼,刚刚那一刻的威严蕩然无存。
原来如此,说起来冢本先生前段日子去京都也是为了批发绸缎——希美哑然,可她心思敏感,还是觉得不对劲,来不及谈钱的事情,又不放心地追问说:“这样不就是在变相追求母亲吗?”
霙面上挂着一副不解神色,似乎完全不理解希美话中“追求”的含义,她微偏头思索了片刻,才摇头说:“冢本先生快要和柴崎太太的小女儿订婚了。”
“喔……那,谈到钱的话,就算是冢本先生也不能完全放心,”希美仍不敢放松,认真道,“那是母亲的存款,到期限要催他赶快还回来。”
“嗯,希美还要上大学。”霙露出微笑,满怀期许般真诚道,“没有钱不好办。”
希美本还为霙与冢本毫无情感瓜葛而由衷喜悦,可望着此时因对自己有所期望而面露幸福神色的霙,她却意识到某种征兆,于是……更深重的悲哀向心髒内部侵袭而来——她想起那句话,以及其中真正的含义,不禁愕然。
「我只有希美一个,是唯一的。」
唯一的。
霙将自己看做唯一,恐怕,不仅是唯一的孩子,更是唯一亲近的人,是唯一的「家」。
她根本不打算让生命中任何旁人挤占自己在那颗心中的位置,笃志不移,以至于主动放弃了幸福的权利。
因为霙早已将自己、将“希美”,看做全部的幸福。
异样的扑翅声自侧前方的樱树间传来,此时传入希美灵敏的耳朵,午后静谧中、这扑翅声尤为清晰……啪啦、哗啦地,在耳畔鸣响、回蕩。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