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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服花色素雅清淡,和服腰带却豔丽得耀眼,整条厚如铁板的青色腰带上通体绣了羽毛——不是排排淩厉的箭羽,而是特别的、精巧柔软的青蓝色落羽,是成衣店橱窗里绝对看不见的式样,独一无二。与腰带一相比,整件和服都显得逊色。
霙出嫁时并没有系这条腰带,她觉得太贵重,太特别,似乎婚礼这档事也不能让它闪亮登场。
门厅那边响起人声,是冢本家新雇来不足半月的女佣池田和子,她用标志性的粗哑嗓音喊道:“伞木夫人,伞木夫人!”
“和子!喊错了,是铠冢夫人。”年轻男人窘迫地纠正她,是冢本秀一。
“哦?是吗?夫人的女儿姓伞木吧?夫人的先生却不是吗?”
“那孩子其实是夫人收养的……做準儿媳的……”冢本是为数不多知晓内情的人,他压低了声音。
“哎呀讨厌,原来夫人的先生姓铠冢吗……我倒是从未见过,真不知道铠冢先生什麽时候回来呢,还会不会回来呢,哈。”
和子又在凭着想象随口乱说。她是战争寡妇,这身份给了她一种飘零无束、故而可随处造乱的猖狂感,她似乎满盼着霙也是战争寡妇一般,说起话来毫不在乎的样子让人厌恶。
霙收起包袱,缓步走去门厅处。冢本拉着满面红光、近来体型愈发肥满的和子向她低头施礼,恭敬说:“铠冢老师。”
冢本秀一是冢本西装店主人的次男,比霙年轻一些,据说长兄不愿学这手艺,他成家后要继承西装店的。冢本个子实在高,在门厅外边矮了四五寸的石阶上站着,也可以稍微俯视霙。
霙发现他的灰色西装上落了水痕和紫藤花瓣,就定定打量他沾上花瓣的前胸,这眼光被冢本觉察,他脸上露出了属于青年男子的天真,笑着解释说:“铠冢老师,您家院子里樱树上的那棵紫藤非常美——泡桐花更是,还有石竹、夕颜、千日菊之类的小花,这季节很漂亮,有凤蝶在寻着香飞……我家没有院子种这麽多东西,就凑到跟前多看了会,失礼了。”
霙微微点头,突然擡手撚去他胸前的花瓣。冢本似乎有些惊讶她的举动,面皮却还是一片白。和子见状,揶揄地用胳膊肘捅了他肋骨处一下,冢本的脸才微微红起来,似乎是为和子的举动感到羞愧,他小声叫她守礼。
参加茶会的女孩们,很快莺燕成群地来到,霙说了声“请进”,将花瓣悄悄拢在手心里。她率先走去茶室,将后背向着衆人,衆人见她发髻上竟装饰了新潮的白色缎带,这美丽景象顿时激起了一小片骚动。霙似乎不知,只走进茶室,小心将那片花瓣搁在放置细口瓶的圆盘中。
确认抹茶粉余量仍足够,等待客人和学生们换上布袜,在坐垫上列席而坐,霙便开始按部就班地教习。
最近参加茶会的青年男人愈发多了,今天除了常来的冢本,还有三个适逢婚龄的男青年。也许是春雨后空气焕然一新,霙今日心神清朗,才对此有所察觉:比起教授茶道、开办茶会,此间似乎更像是青年男女的相亲会。
霙对此并无所谓,等厚壁铜壶烧开了水,冒出滚滚白蒸汽,她便专心凝神,从温碗、拭碗做到点茶、递茶。从头至尾一气呵成,礼仪作法顺畅优雅,赏心悦目。
她穿素白带青花的和服,点茶时俯身前倾,鬓边一两缕未束的发丝搭上肩头的蓝色花朵,端庄肃穆中添了随性,温软手指折叠可爱的鲜红茶巾、转动青黑色志野茶碗时更显白皙柔美。她不时讲解,轻声中偶尔穿入茶室外院子的啁啾鸟鸣。衆人背对方窗,只能竖起耳朵听——认得出的有麻雀、黄道眉鹀和偶尔几羽鸣啭声最优美的日本歌鸲。认不出的,大概只有杜鹃:少人分得清那叫声到底来自杜鹃的哪个品种。
不觉间,示範已结束,除去鸟鸣声,室内一片沉寂。
其后座位挪动,茶室内重新热闹起来,待学生们依次实践操习,将茶汤递于霙手中,她逐步讲解、逐一品尝,再讲解。
饮下与昨晚粗茶风味完全不同的抹茶让她心旷神怡,而放下一个个盖满了视线的茶碗时,眼前总现出细口瓶中希美摘下的紫藤花串,看多了,花串便愈发有了生命、有了感情般,与圆盘中那片淡紫遥相对望。它似乎要伸出芳香的手,去将离散的部分捡回、填进身体,紧密融合。
此时霙才从清寂空明中分神,想,希美午间应当会早早回来,难得开茶会才能饮用的抹茶,等希美回来,也为她点一碗吧——希美总用崇敬的语调说,“喜欢母亲点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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