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先为闭上了嘴。
眼中的什麽光也随之消散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麽勒住了脖子,无法喘息。
有线控制住他的双手、关节,将他按在书桌前,啪嗒,扔下来一摞卷子。
“学习、学习、学习。”
“分数、分数、分数。”
什麽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叫嚣,快疯了。
他想过要努力,想过要改变自己,可却被老师那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一句“就你们这种,到最后也是烂泥”打回原形,失魂落魄回到座位,继续每日浑浑噩噩。
后来啊,他也如期变成了烂泥中的一团,冷眼看着,嗤笑那些想要伸出手去攀爬的人,因为自己得不到,那和他同等的这些人,也依旧抓不住、爬不出去。
大家都一样,都是烂人。
在这片高墙之内,铁塔之中,他看不见什麽光,每日摸着黑,倒也心安理得。
明明大家都一起堕落下去,在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的污垢、谁也看不清谁的肮髒与龌龊,多好啊。
……为什麽不同流合污呢?
应逐星?为什麽要反抗?
顺从多简单啊,不需要痛苦。
被操控着,就可以满足他们的心思了,也不需要再费力挣扎了。
所以你反抗的意义又是什麽呢,应逐星?从来都没有人这样过……
不对,张先为想起来了,曾经也有过一个人的,她像一簇光。
李筠灵是複读生,她高考失利之后,为了自己理想的大学,来到这所学校借读。
她学习很认真,人很开朗热情,很爱笑。
那是一种对学习近乎虔诚的姿态,她几乎求知若渴,她从不得过且过。
她很喜欢去问老师题,从不在乎老师对她的冷嘲热讽。
但张先为讨厌她。
这让他觉得,自己那颗原本心安理得,原本沉寂如死灰的心髒,开始不安,开始躁动,开始愧疚……他自惭形愧。但他不想再去改变了,他无力改变,看着有人欣欣向荣,看着有人逐渐进步,他恨。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班里的同学、老师几乎和他一样的想法。
很奇妙地,老师和学生居然惊奇地达成一致。
于是他们一起嘲笑她,一起孤立她。
折断羽翼的鸟,为何从不落魄,还妄想再次起飞?
——一束光照进了黑暗里的铁塔,让里面的肮髒与罪恶暴露无遗,于是这束光便有了罪。
他们害怕光,他们对光充满仇恨,因为光所发出的针芒,刺痛了他们自私的眼睛。
再后来,那个伶俐的姑娘转了学,光消失了。
于是他们再次心安理得起来。
而此刻,张先为颤抖着看向应逐星,曾经的那种感觉再次像附骨之疽一般缠上了他。但此刻,他看着应逐星,只觉得那不像是一束光。
光会让张先为感觉刺眼、嫉妒。
但他感觉应逐星不是光,他害怕应逐星。
若是叫应逐星自己来答,他也不会称自己为光。
因为光太弱了,太柔和了。
高墙之内的肮髒与龌龊需要用铁锤来将他们砸烂。
有罪的从来都不是这道光,而是那些不愿醒来自欺欺人的人,是那些建起高墙隐瞒事实任凭罪恶滋长、愚弄世人的人。
一切都明了了,应逐星想着。
他们一开始所在的那个四周,或者说八个方向封死了围墙,毫无娱乐设施的学校,其实就是学生们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愿景所投射出的影像。
应逐星在来的一路观察过校园内部的设施,其实这个猜想很大胆,但却很合理。
为什麽之前的那个校园没有操场、没有篮球场、没有单杠之类的设施?
因为现在这所学校,学生们整日整夜坐在教室里,没有体育课,也根本就没有出去休息、劳逸结合的机会。所以在他们的意识投射中,根本就不存在操场这些。
为什麽那个校园中,校规那麽严苛,则是由于教师一直以来的压迫。而说起那周末没来由的“公训”,大概是因为,学生们周末完全没有休息,一直被按在这里学习的缘故吧。
而门卫大爷为什麽会在潜意识中,出现在禁闭室门口,大概是因为,学生们觉得进了学校,就跟进了监狱,就像是被关了禁闭一样。
禁闭室里为什麽有光……其实门卫大爷也挺可爱的不是吗,就算你没有假条,软磨硬泡之下,他也会偷偷放你出校。
“老师,你说,这些学生们,像不像在你手底下控制的提线木偶啊。”应逐星讥讽道:“而你们在这高墙之内,像极了偏远地区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说着,他扬起手中的罪证——那是他一回来,就悄悄委托于非怜做的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