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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问道:“你在嘀咕什麽?”
尤符擡眼,偷摸瞥了下,师父怀中那名唤‘江逾白’的奶娃娃。
娃娃粉雕玉琢,瞳眸粲亮,身上带着股清列,似山涧幽谷里的竹香。
这...是岑师姐的孩子,和别人生的孩子。
“你盯他做什麽?有病吗?我们小逾白能帮你娶媳妇?”
师父一声长喝,把他推回现实。
***
尤符发狠地拍脑袋,搓眼睛,一动不动地,死命地打量对面的和尚。
太像了,除却皮囊与年岁,玄芜与他师父的神态如出一辙。
“咳...”玄芜不自在地咳两声,“看什麽?”
“你的学子在祸心幻境里生死未蔔,你这做夫子的倒是有功夫发呆。”
“若是他们两个死了,你不用负责的吗?”
“不说别人,你大师兄就饶不了你。”
城隍庙内,和尚教训鸡崽子似得训斥地尤符。
庙外,惑心法阵的阵心处,有段气流正冉冉升腾。
气流疾速旋转,形成硕大的漩涡。
俄而,火芒乍现,精光崩溅,漩涡大开,幻境撕裂,阵内三人下饺子般地接连掉了出来。
江逾白抱住小饺子黎纤,把他紧紧地裹在怀里,生怕阵心的阴煞气割坏饺子皮,露出里面的果馅来。
堪堪站定后,江逾白立刻擡头望天,通过未来得及消散的漩涡,他看见了大火过后的种种凄景。
城主府华屋化秋墟,丹楹刻桷皆蕩为尘屑,徒留满园枯骨,乌鸦哀鸣。
陈文满脸迷茫,满目呆滞,手脚僵硬地动作着,蹲在一处断壁残桓里翻找着什麽,口中喃喃有词。
“丘棠,丘棠。”
常寿睡醒后,找出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夹起画轴,挂上笑脸,往主街的城主府邸方向行去...
江逾白闭了闭眼,皮肤仍残留着被燎原火灼烧的感觉。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见陈文,好生问问,燎原火种到底是谁给他的!
三人落地自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尤符站起身,抱着阿善出来看。
尤夫子刚出门,撞上略有怔愣的几人,忙不叠地问:“怎麽个个都像根木头似的?可有受伤?”
江逾白摇头,不言其他,只道要尽快些回去见陈文。
尤符应下,把孩子搁到黎纤怀里,叫他们三小孩先走,他準备进庙里带上和尚,把人弄回永安郡,叫他大师兄瞧瞧,再让他二师兄也过来。
无妄与奔雪的剑光转瞬而逝,尤符颠颠地跑到小庙门坎,正欲开口,却见庙里空空蕩蕩,哪有什麽穿木兰僧衣的长发和尚。
要不是他眼尖,在火堆旁边瞧见了瞬移符的余烬,怕是...会以为方才只是做了个梦。
屋外风声呜咽,杨树晃蕩三两下,柳枝飘摇,棉絮纷飞,洋洋洒洒地落在脚边。
白的刺眼,恰似师父出殡那日,漫山遍野的缟素。
***
夜五鼓,梆子声档档作响,回蕩在永安郡的每个角落。
临湖水榭里,飞檐上悬有两行流水随云灯,烛火明盈,将此间映得亮如白昼。
晏凛之与陈文并排而坐,略有疲态地靠着藤椅。
活人生魂离体后,如若七天不回,□□便会逐渐腐烂,化作白骨。
如今虽未至七天,但丘棠怨气深重,抽魂手法粗暴,伤了不少人的躯体。
他以己之真元,为三百活死人做阵,养护□□,着实要耗心费神。
江逾白抱臂坐在陈文与晏凛之对面,面无波澜地,把在惑心幻境中的所有见闻都讲了一遍。
松风袅袅,花雨簌簌。
华光洒在年轻人棱角分明的下颌,为其渡上温柔弧度。
他的音色低沉醇和,好听极了。
可是落在陈文耳边,却犹如暗夜里,勾魂索命的罗剎在宣告懿旨,拿起利刃,手起刀落地剁下他的头,绞碎他的魄。
‘罗剎’撕碎时空,把那些被刻意遗忘、被掩埋的画面扯出来,摆在自己面前。
让他不得不直视。
听到最后,陈文被抽干了力气,他靠在栏柱上,神态颓靡不堪,哑着喉咙开口,明知故问,“小江师兄,这些都是真的吗?”
“你觉得呢?”江逾白勾勾嘴角,不答反问。
“我......”陈文喃喃道,“我当真的杀了她。”
江逾白道:“有时,人在极度哀伤的时候,确实会选择遗忘。”
语毕,他沉默一瞬,脑子里浮现黎纤懵懂的脸;那鱼孤伶伶地跪伏在扶苍山顶时,定也是难过得要命。
“不!”
陈文的惨叫划破长空,在方才的须臾之间,悲伤沖击心髒,记忆的闸门被推开,关于丘棠的种种全部回颅,血淋淋地铺在自己眼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