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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止,雨停。
再睁眼时,对面那处最高的水榭渐渐扭曲,瞬息之间,爆裂成细小尘雾,漫天飞扬。
——让我将这些‘灵气塑’重新捏一遍吧。
紧接着,周遭的全部景物逐一碎裂,雾霭渐渐致密浓郁,不容置喙将此方空间尽数笼罩。
趁着脚下的假山爆裂之前,江少主眼疾手快地做了两件事情。
先,往黎纤的剑上洒了些迷药。
后,带着一丝歉意,他理顺大鱼的乱蓬蓬发顶,为他重新梳了个熨帖的揪。
小英雄该有小英雄的样子。
石堆炸裂,紫蟒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吐着长信,露出狰狞的獠牙,在弥天雾霭中发狂地寻找着它的食物。
须臾之间,纤瘦的身子如离弦之箭,循着血腥之气,沖破雾霭,向巨蟒的方向极速掠去。
少年紧握剑柄,直直刺向大蟒头颅。
他拔出剑,撤身疾退数十步,驻足在江逾白身侧。
炽热乌红的鲜血喷薄而出,如长坝决堤。
砰!
紫黑巨蟒的轰然倒地,响声之大,足以振聋发聩。
……
第62章
***
日悬中天时, 长寿医馆就闭了铺,落了锁。药庐的小破门关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唯有丝缕的桑落酒气透过窗缝飘到街头巷尾上。
窗户纸上绰绰地映着两个人影。
一个是披着僧衣的怪和尚, 另一个是身形佝偻的老医修。
“我与她相识在春意融融的日子里。”
“风轻扬,光和煦, 是人间的大好时节。”
“彼时, 我与师弟脱离师门后, 被曾胜过嫌隙的谷中大长老一路追杀。”
“逃至小周山时,二人分开, 他南下, 準备观归元的如黛山光。我北上, 打算赏扶沧的漫天寒酥。”
“可是到了流月小城时, 我那条被割断筋脉的左腿说什麽也罢工不干了。”
“我又饿又伤, 又穷又残,简直狼狈至极,只能在小城门口摆摊看病。”
“宽约三尺的小方桌,我与她相对而坐,她一身锦衣华服,面容娇媚昳丽。”
“我当时连头都不敢擡哟!”
“她凑到我耳边, 馥郁的海棠香熏得我头晕目眩。之后,她神神秘秘地请我夜半三更去城主府邸的后花园,还特别交代要翻墙而来。”
“倾城佳人, 翩翩公子,夜半相会,私定终身, 情深似海,矢志不渝。”
“我那时, 满心满眼地以为她瞧上我了。”
“谁知,我翻墙落下的时候,看见的不只有佳人,还有一只……”
“一只蟒蛇!”
“一条长约数尺,有参天古木那般粗壮的紫黑巨蟒。”
“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心蹦到了嗓子眼。”
“而后,她告诉我,她偷养着的爱宠蟒蛇因救人而受了重伤。满城的医修丹师不是技艺拙劣,就是经验浅薄,甚至还有人当场就被吓晕过去的。”
“总之就是无人能救。”
“她和言细语地求我,少女弧度温柔的侧颜在婆娑月影下好看得像是世间最美的垂丝红箩。”
“突然,我就觉得她美极了,连带这蟒都可爱极了。”
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如同春风场上的艺伎唱到缠绵旖旎情正浓时,突然冷了音,离了台。
长年浸润在烟草与烈酒的嗓子沙哑得要命,老医修却用了最温和的语调讲着属于自己的风花雪月。
和尚又替他斟满一杯酒,善解人意地不去问‘后来呢?’。
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嘴真贱,就不该瞎问那副画。
若是不问那句‘为何?’,也不会惹得人家再喝坛陈年酒,再去提伤心事。
至于‘后来呢?’
楠木桌上经年累月的油渍,老医修那件破了洞的棉麻长衫,讲两句就要咳两声的破锣嗓子。
这都证明……
后来,当然是一腔春水付东流,做了大半辈子的孤家寡人啊。
常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踉跄着起身,走到那副雪砌红梅图前。
布满老茧的指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点点寒梅:“那天她撑的伞,是一柄挂着藕色流苏的七节竹骨伞。”
“油纸伞面上绘着的就是这样一副雪梅图。大白的雪,大红的梅。”
由一副水墨画引出来的故事,又再次被引回。
和尚长吁短叹片刻后,将瓶瓶罐罐的药揣进怀里,起身告辞。
*****
江逾白揽着黎纤隐到几颗并排枝繁叶茂的老树旁,在交错横斜的疏影里互相依偎,耐心等待这场风沙的停歇。
风止后,粒粒尘埃归元,再度交叠、排序、组合、然后归位,恢複原本的模样,仿佛从未变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