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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与小孩子周旋的爱好和职业,也没有多麽远大的抱负与担忧。我能做的,只有保护我眼前这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稚嫩又莽撞的信念,让他的理想永远光辉万丈。
做个螺丝钉也很好,我发自肺腑地认同于此。也许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会是螺丝钉,但,要组装起一样什麽东西,那也总得有人是机械零件,再不济也得是个轴承——螺母也未尝不可。而綦北星能够做个和我们都不同的零件,便已经是我们能够实现的、最远大的志向。
“好吧——喂,你可记住了,在我眼里,你是最亮的那颗螺丝钉。”
綦北星嘟嘟囔囔地给这个话题下了个最终定论,而后便推着小车驶向收银台。我想了半天,最后又多拿上两听啤酒。
“干什麽这是?”
“明天又要上班,今晚不醉不归。”
*
“你还记得咱认识的那个夏天吗?”
说是不醉不归,其实我和綦北星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以我们二人的酒量来说,一人一听啤酒根本不至于醉,甚至未必会有什麽酒意,可能最多也就是将将有点亢奋,连夜间睡眠都不影响。仅此而已。
——当然,我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灌醉了,那样的话我明天就不用去上班了,可以等下班时间再去,错峰不说,直接去卷铺盖走人。
綦北星也不可能,因为他还得早起刷题。
所以啊,说什麽不醉不归、一醉方休——那都是生活自由之人的感慨和消遣方式。而眼下,拿这话正佯装自己潇洒的,明明就是两个茍在一间小屋子里梦想着明天、又追思着过去的、再平凡不过的年轻人。
不过,即使有这麽多前缀,綦北星还是很诧异于我想要跟他聊的,居然是大学往事。
那是我们这段故事的开始。
但,在此之前、我们毕业之后,我和綦北星却心有灵犀地从未提起那四年里任何清晰地发生过的事情。就连上次回学校,聊的事都几乎与过去只算擦边,没有一点清晰的痕迹。仿佛只要不提,那些美丽得像是泡沫或者幻影的故事,便永远不会灰飞烟灭。
——好在,我们现在都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大人了,见过的灰飞烟灭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点。
“当然记得了。”
綦北星半仰起头来,凝望着天花板出神。有那麽一瞬间,我似乎又看到了曾经那个青涩而文艺的少年的影子。
那是八年前,一段再美好又青涩不过的故事。
就像我前面曾经提到过的,刚上大学的綦北星,还远没有现在这麽精致。
搬行李那天我到得晚了点儿,宿舍又没有提前随机挂上床牌,六个床位只剩下两个还没主人——也不知道该说这群人心好还是心坏,两张床的位置都不是宿舍里情况最差的,但都是下铺,被人当成板凳或沙发随意侵略的可能性过于庞大,况且两张床还相对。
好在上天保佑,宿舍里的都是些正常人,相处情况也算十分融洽。互相帮着拿拿东西、彼此之间随便聊聊天、谈谈关于熄灯和卫生一类的底线问题,最基本的友谊就能顺利建立起来。半小时后,等我把床铺整理好、全部行李归置完毕、把枕头放正的那一瞬间,宿舍的最后一个成员终于出现了。
——很难不让人留意到门口多了个人,因为他的个子实在算不上小。
我回过头去的时候,綦北星正一手撑着行李箱拉杆把手,垂首对着门板上贴着的宿舍名单作最后一次核对。宿舍里的其他四个人几乎同时察觉到最后一名成员的到来,纷纷擡起头来,打量起这个以一己之力拉高宿舍平均身高的家伙。
被注视着的人敏感地回过头来。在我留意到他背上背着的那把吉他的那一瞬间,那道彼时我还不知道即将伴随我很多年的清脆声音响起,说:
“大家好,我叫綦北星。”
我并不是个记性很好的人。专业知识记不住,生活琐事也随时忘却,偶尔回想起来,常常给我以我的大脑十分光滑的错觉。然而,对于那时候的綦北星,我却记忆犹新。
一头干净利落的板寸,一张棱角分明、五官浓重而张扬的脸,一副健康而高大的、将军训服撑得满满当当结结实实的身材——偶尔回想起那锋芒毕露的样貌,我也会后知后觉地发觉,大学军训时期的綦北星,一定不止是我一个人的白月光——但那又有什麽关系呢?反正几年后,他只属于我了。
那个时候的綦北星还不是现在这幅傻乎乎、话痨又爱打扮的样子。他披着一层高冷的僞装,要麽往琴房跑,要麽抱着小说独自窝在床上,在热气腾腾的男生宿舍里,像一朵不问尘世的白莲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