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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绝
楚渭
（一）
琴师以薄纱覆住双眼，指尖弹拨、按动之间，有泠泠琴音自弦上流淌出来。
曲是高山流水，弹琴的人却不似在寻觅知音——白乐天坐在看客席的前排，一边赏曲，一边品茶，全然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样，心里却悬着千丝万缕。
这七弦琴音纯净得没有分毫杂质，每一根弦都浑然夹杂着一股力道，透过人耳深入丹田。寻常人没有内力，自然感受不到这两股力道在体内的碰撞，可白乐天却清楚地知道，这个琴师，在试探。
一曲终了，閑人们纷纷散去，雅室里很快便只余两人。
琴师解下眼上的薄纱，对白乐天的逗留并不感到意外。他拿起茶壶添置了新水，就像在招待一个老友一样。
这是白乐天第一次这麽近距离地观察这个琴师的样貌——
高挑的身量，纤长的手指，皮肤却有些不相称的白，白到能透出血肉里青色的筋脉，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病恹恹的，可偏偏那张脸又实在好看到叫人移不开视线，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顾盼间似有流光熠熠。
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小生好奇，公子并非目不能视，为何方才弹琴时要覆住双眼？”
他问道。
正在摆弄熏香的琴师似是早料到会被问这个问题，温言答道，“视物不成问题，可阁下有所不知，在下目力不济，此时此刻看阁下面容已有些许模糊，倘若隔了十步之外，便直接不辨男女了。琴是需要一心一意对待之物，反正视物不清，那就干脆把眼睛蒙上，只留一双耳朵，更不易分心。”
白乐天放下茶盏，起身来到了他更近旁，几乎紧挨着他。
“这个距离，可能看清？”
他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叫出了那个名字，“琴师元九，或者，微之先生？”
元九的眉眼总算起了一丝波澜。他有些愣愣地注视着眼前人清亮的瞳孔，在那样小的一方天地里清晰地望见了自己的模样。
“声明显赫如醉吟公子你，竟也认得在下一介无名小卒？”
“哎，微之先生谦虚什麽，你们元氏一手独门绝技绝弦七式，又有谁人不晓呢，”白乐天笑着，那笑却不达眼底，“刚刚奏的那曲高山流水，堪称圣手啊。”
元九退后两步，目光不由得移开。
绝弦七式以力化音、化音为形，借琴弦将内力打出，若功力足够深厚、发弦手法足够精妙準确，则无异于打出一把极锋极利的剑，可穿顽石、裂坚壁，无可抵挡。而习得这门武功最不能缺的，就是一双能辨得清任何细微响动的耳朵。
只可惜，这门功法实在太过伤身——寻常人耳所能达到的灵敏程度并不能满足其听音辨形的要求，只能以非常手段来刺激，或以药物损其余四感专奉耳力，或封住下肢经脉将气血尽供上肢与双耳。而练就了这样超乎寻常的听觉后，世间任何一点微小的杂音在脑中都会被无限放大，无疑是精神上的淩迟折磨。
元氏家族上一个修习绝弦七式的前人距今已有三代之久，最终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自此这门功法便被家族视为邪功，怎麽到了如今这一代，却在元九这个状若书生一般的小辈身上重出江湖了？
“乐天兄见识广博，仅凭刚刚那一曲的气力流转就能看出绝弦七式，小弟很是佩服。”
“既然我们以字相称了，那微之不妨再告诉我，”白乐天的笑容不知什麽时候淡了下来，“你想找的人，找到了麽？”
元九一挑眉，“这不是，找到了你麽。”
“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李十七的朋友。李十七，是我想找的那个人。”
“我是他的朋友，那自然与他同心，既然知道这些，为什麽不闪不避坦诚至此，你不怕我会……”
“与我有仇的是李十七，不是你白乐天。”元九靠上身后的椅背，松弛又慵懒的模样，身上各处命门毫不设防，“而且，我赌你不忍心。”
白乐天屈服了。
自己还真不忍心。
无论是片刻前的那首琴曲，还是此时此刻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那无意间的挑眉、靠上椅背的动作，都似曾相识一般，这熟悉的感觉宛如一道道雷击，直刺得心里阵阵生疼，却怎麽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之前听说过他元微之的大名不假，可今天分明才与他第一次见面啊。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他随手摇起折扇，四处打量起这间雅室，试图转移注意力，最终却被案上那张刚刚抚过的七弦琴吸引了目光。
“这琴，有名字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