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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归赈听到“轮回井”三个字,沉默了半晌。
季听奕未历轮回,唯一去过的一次,便是为了送他入轮回。
季听奕见方归赈不说话,问道:“方归赈,你到底怎麽了?”
暖色浮尘中,方归赈轻轻呼出一口气,继而微微俯身,抱住了季听奕的身体。
季听奕感受着另一道心跳,看似无心说道:“我以为你躲了我几日,不会再抱我了。”
方归赈几经犹豫,问道:“你那日在轮回井旁醒过来,可有发生什麽吗?”
季听奕在他颈旁摇摇头:“我不是在轮回井边醒来的。”
他口吻轻快:“我醒来时,是在孟婆的茶棚里。她说见我一个人倒在轮回井旁,故而好心将我带回去照看,不过据她所说,好像没什麽异样。”
方归赈:“孟婆?”
“嗯,她人还行。”说着,季听奕问:“她总想给我熬一碗十全大补的孟婆汤,怎麽样,她熬的孟婆汤好喝吗?”
方归赈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
季听奕问:“特别难喝?”
方归赈:“我有时临终弥留,想到她的孟婆汤,求生之心便会格外强烈。”
季听奕失笑,不解道:“那你为什麽不干脆告诉她,那汤中所含之道对你无用,省了这桩苦事。”
方归赈一手轻轻抚在季听奕耳后,道:“因为我知道,我每次身死,你一定会去三生石边偷偷见我。”
黄泉千里之遥,孤魂总是形单影只。
三生石旁一抹红衣,是奈何桥边不可多得的鲜豔光景。
季听奕轻声道:“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这样训诫过九州四方——”
“情之一字,是自混沌伊始,至永生不灭,阻碍轮回的罪业祸因。故而,不可相近,不可相见,不可相眷。”
方归赈听着怀中人将他往日之言娓娓道来,露出一丝苦笑来。
他夸奖道:“嗯,你做得很好。”
世人皆说季听奕大逆不道,可这一句师命,他牢牢守了四千七百年。
季听奕轻声问:“那你躲我,是因为在钟家时,你曾经说……要和我一起逃走吗?”
季听奕知晓方归赈选择,是宁可为了他放弃封印九幽,将人间弃之不顾。
他知晓那人心中挣扎,便终于知道了,那人当日留下这训诫,到底是为了什麽。
方归赈情劫难逃,自知终有一日,会为了心爱之人,走上九州覆灭之路。
他不愿去选,时至今日,也已经无法去选。
两人身旁的墙壁上,反射着玻璃杯上的日光,是一片十分漂亮的花纹。
方归赈:“也许,我不该再见你了。”
季听奕双眼轻阖,含笑道:“那日在钟南山上,我看见巫族幽魂,在放出红莲时,曾经感到九黎壶就在附近,我体内九黎之怨一同沸腾,几乎难以压制。我想,也许……我很快就要封不住他们了……”
季听奕双臂用力:“你说过,不会让我有事的。你不能不见我,没有你的日子我过了太久太久,若让我回去,我一天也熬不下去。”
方归赈几乎屏息,双眼深深闭起。
他轻声道:“嗯,我不走。”
拥抱轻缓至极,将两道体温静静缠绕。
心跳声中,季听奕莫名问道:“你喜欢我吗,师父?”
房中安静无比,好似此番静止,是朝朝暮暮、从未改变的万物缩影。
“嗯。”方归赈道:“喜欢。”
季听奕问:“什麽时候喜欢的?”
方归赈遥想往事,不多时,他的薄唇轻轻开啓。
他想了想,问道:“玉清境中,我房内书架上的木盒,你可曾动过?”
季听奕不解了些:“没有,那里面装的不都是你未曾送入人间的玉清简吗?”
方归赈点头:“你……且看一看。”
季听奕将神识探入玉清境中,继而稍稍怔住。
那数枚玉清简中,尽皆只有寥寥两字。
“听忆。”
他方才问方归赈,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他。
方归赈轻柔开口,答道:“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在当年花树月影之中,白衣人曾在无数枚玉清简中,刻上那人由他亲手赐予的名讳,当做只属于他一人的箴言。
只是可惜,那时的天尊无心来想,他此番无用之举,到底是为了什麽。
季听奕笑道:“你怎麽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照做啊?”
说好的,不可相眷呢。
方归赈放开季听奕的身体,看向身前人的脸。
他目中眷恋,如经年岁月中,枕上的无数场大梦,皆是与那人花下相拥。
方归赈释然一笑:“我错了,不该躲着你,让你忧心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