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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夏羿的言行中感受到了恨意,夏羿恨他太自以为是……秦戒之在心里反问自己:你真的做了回救苦救难的菩萨吗?哪个菩萨会招人记恨啊?虽然你热血上头,好心救人,但是人家压根就不领情呢。
“唉……”又辗转反侧许久,秦戒之越想越觉得烦恼,越想越觉得委屈。
于是他下床去书桌上拿了贺慎安送给他的陶瓷鸭子,把它放在枕头边,又对着它摸了好一会儿,心里想着他哥,才肯安心睡觉。
等到他睡着之后,曾经那些浮光掠影恍若晚春里的柳絮一般,从黑暗处向他飘袭过来,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何时竟然被茂盛的高耸芦苇包围住了四周,低头看看,长发垂散在肩上,两只脚竟然变小了,脚趾和脚背上都带着一些擦伤,赤足踩在河边的乌黑湿泥里——
原来,他回到了无父无母的十三岁,回到了梅雨潮湿的雷州,回到了暮色昏沉、四野幽幽的野凫湿地……
“有人吗?”十三拨开高过头顶的芦苇跑出来,踩着湿滑的泥泞往观音泊走,他想要找秦山。
可是湖上空空旷旷,风平浪静到了极致,湖水像是一滴凝固住了,不会再流动的巨大胶水,其中的鱼虾水草也全部凝固不动,俱是死气沉沉。而湖面上则是一艘船都没有,更别说有人。十三慌忙地向四周察看,却只见天地寂寥无声,除了他自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秦山——老头!”他急切地想要见到人,却任凭他怎麽喊也没有人回应。偌大的野凫湿地,只有他自己稚嫩的童声回蕩在虚影般的山间,和阴冷的晚风中。
栖驻在湖边的苍鹭和鹈鹕听到了他的动静,却不会像以前那样惊飞而去,它们统统变得不怕人了,瘦长的双腿安之若素地站定在水里,一双双黑眼睛则整齐划一地同时向十三看过来,仿佛全都在监视他。
十三被这些不像活物的水鸟凝视得背脊发凉,他攥紧拳头,要往湿地外面跑,可是却诡异地迷了路。
怎麽会这样?他明明从小到大在这湿地里跑了千百遍,闭着眼睛都能认路,为什麽偏偏这一次像是入了迷魂阵,任凭他怎麽跑都跑不出去,反而总是兜兜转转跑回原地呢?
就在他天旋地转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发出尖利嘶喊——
“秦戒之!”
十三被这一声恶鬼般的尖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霎时跌进了淤泥里。
“呃……”他感觉到左脚上传来剧痛,十根手指的指甲里塞满了黑泥。他抓着地上的泥想要爬起来,却在此刻好像被五指山压住了一般,背负千斤重,任是怎麽使劲也爬不起来了。
怎麽会这样……
十三紧要牙关,感受到了跌进烂泥里,任凭自己怎麽挣扎,也永远无法脱困的绝望。
忽然,天上扑簌簌地落下几片东西——不是树叶,也不是芦花,而是褐色的羽毛。
羽毛从两三片陡然变成了几十片、数百片,像一场鹅毛大雪般地落在十三身上、脸上,几乎要将他掩埋入土。
漆黑的芦苇丛里又传来一声鬼魂般地叫喊:“秦戒之!”
十三本就惊惧的心弦几乎要被这鬼哭神嚎的惨叫给挑断。他的整个身体又都埋藏在羽毛堆成的小坟里,几乎要被羽毛给塞住七窍,不得喘息……他在这昏天黑地里紧张又生气地想着:秦戒之是谁?
他想不起来,他头好痛。
羽毛落尽了,十三身上不觉得轻松,反而感觉更加沉重。原来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羽毛忽然又变成了数十只野鸭子,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背上、腰上、腿上,对着他乱踩乱啄,把他的肉咬得很疼。
“滚开!全都给我滚开!”十三挥舞着两只塞满黑泥的手,抓住鸭子的翅膀、脖子和腿把它们往外扔,可鸭子们还是嘎嘎嘎地在他耳边发出狠厉的叫声,翅膀猛扇,真是比鹰隼还兇。
这些鸭子不是他以前抱着玩的小鸭子!十三既痛恨又失望地想,几乎要大哭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十三才终于精疲力尽地从鸭子堆里爬出来,可脸上已经被鸭子的利爪划出了数不清的血痕。鸭子们四散逃进芦苇丛里,一下子就没了蹤影。
“秦戒之,是谁?”十三颤颤巍巍地从淤泥里爬起来,努力让自己站稳了,两条酸痛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然后手艰难地擡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
“你,又是谁?”他对着前方漆黑黑的芦苇丛追问。
“沙沙——沙沙——”高耸的芦苇丛在阴森森的夜风里不安地摇晃,却没人回答问题。
十三把心一横,拖着剧痛的左脚跑进芦苇丛里,尽管被密集的芦苇排挤得寸步难行,但他还是要一意孤行地把手伸出去抓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