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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不知哪儿来的风,吹拂着篙草,吹过少年道人的手背,不由得起了一地的疙瘩。
“咚、咚、咚”一阵用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无声无息地传了过来,沈入忘看到一个矮小的几乎只到他腰际的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庙门口,他的脸上戴了一张纯白的面具,上头绘有一枚赤红色的眼睛,其图案的线条几乎占据了大半张面具。
仿佛在往下不断流淌着血泪。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摇了摇那根锡制的禅杖。
从身后沈入忘仿佛听到了一个有些虚弱的男声,他低声与他讲:“跟着他进去,他会带你去见要见的人。”
“师兄?!”
那个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声,那个穿着僧侣衣衫,全身上下将自己包裹得像是个粽子一般不露出分毫的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他转过身,摇晃着锡杖,引着沈入忘往黑暗之中行去。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他跟了上去,一边问询道。
那个细若蚊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这里的主人,与师父有旧。”他说完这句,仿佛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已是没了声息。
沈入忘倒是有许久不曾见过秦纨有这般柔弱的一面了,毕竟往日他都是掐着自己面皮,表情寡淡,就连当年那桩祸事之后,这落鸿山上下仅仅剩下来他们两个,自己哭得撕心裂肺,他也只是在隔壁站着好似没心没肺。
收敛了战死的师兄弟们的遗骨,之后日子照过,仿佛他还是这落鸿山上小蓬莱的大师兄,也仿佛师父犹在,那些个师兄弟也同在一般。
只在夜里,沈入忘觉得有那么几分寒意时候,感觉到大师兄轻巧间入了内,从身后抱住自己,而后双双入眠。一如他小时候这般与他同床共枕,不曾有变。
眨眼思绪万千,只是庙祝却在这时,于前方也停下了脚步。
这是到了?沈入忘抬头看去,面前的是一处极为简单的建筑,十余间房子都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而修成四四方方环绕着的地界,却是一处天井。
此时月升中天,银霜一般的月色洒满了天井的地面。
庙祝所在的位置是一间空荡荡的屋舍,大门洞开着,在大门一侧有一盏橘黄色的灯盏,正散发着光芒。沈入忘望向屋内,只见里面的摆设极为简单,唯有一张圆桌,上面铺就了一张素色的桌布,里头有一盏点亮了的油灯。
不远处则是一张带了轻纱幔帐的床铺,除此之外,几乎无物。
那庙祝上前来给沈入忘行了一礼,便告了退。沈入忘想要叫住他再问问梗概,可那人虽是身材矮小,步履却是极快,转眼之间,已是消失在了黑暗的迷雾之中。
“这里的人好生奇怪。”沈入忘嘀咕了两句,便走进了屋内。
他现下心中也犯了难,如今师兄明显不堪大用,如若真如他所言,他的身体在之前听雨阁前,已经受到了重创,生死仅仅是在一线之间。
若要他说,他沈入忘对这位大师兄,实在心绪复杂。
他如今十七岁,而大师兄不过二十一,当大师兄面对其他师兄的时候,总是显得沉默而寡言。他总是认可二师兄在道学上的建议,也从不苛责三师兄。
只是面对他的时候,他总是摆出一副师长的嘴脸来,每每自己以为要逃过一劫之时,他总是要跳出来横插一杠子。若是不顺,自己便会被师父勒令面壁思过,他犹记得最惨的一次,乃是被师父痛打了一顿,不仅后背全是鲜红,破皮的印子,便连过冬的棉衣具是破了一块。
海上的冬日虽是不至于太冷,不过对于一个刚刚抵达海上的羸弱孩子而言,这个冬日必然不好挨过去。
每个师兄都守在发烧的他跟前,在这些人里唯独缺了大师兄秦纨。
他勉强撑起一个笑容,问道:“大师兄……是不是没有来?”
众人顾左右而言他,都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
沈入忘也不明白,为何他一搬出了神女峰,两人的关系便急转直下,见了面不折腾地红了眼,便不算罢休。
只是彼时少年心性,睚眦必报,从此不足十岁的沈入忘便与秦纨结了仇,这种仇恨虽不是针尖对麦芒,但到底大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便是两人在山中相遇,也不过是点头寒暄,世人都说沈入忘怕了秦纨,亦或是两人遮遮掩掩,必没有什么好事,只是都不过说中了其中一点。
哪怕浩劫之后,这偌大的落鸿山上,只余下他与秦纨两个人相依为命,也不过是分房而睡,偶尔上山偶遇寒潮,两人同眠,也不说话。余下的,只剩下每日打个招呼,便不再多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