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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林自认如今的生活十分安稳平静,也不愿多生变故。他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裴仲世,心里不禁感慨,自己搬出家的这些年,父亲明显老了,鬓角开始变白,眼角也长出些细细的纹路。
他有心想缓和与父亲糟糕的关系,也看出了裴仲世此行必定也带着这样的念头,便又主动开口,想找些话题与他聊。
他还记得裴仲世提起的那个学生,于是问道:“他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提起来又有些忍俊不禁:“他以前还找我借过英语作文。”
“之前在企业,做得不顺心,打算试试老师。”裴仲世说,“就考我们学校,也是物理老师。”
他自顾自地念叨着“这何尝不是一种传承呢”,却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儿子陡然变化的神色。
裴林的嘴角不知不觉已然绷紧,连坐姿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靠在沙发上,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沙发的靠背,竭力按下心中的疑惑和快要冲出心口的不满,轻声说:“学校的物理老师又有空缺了吗?怎么会想到考我们学校的物理老师呢?”
“有,有的,”裴仲世没有过多思考,随口回答了一句,“教高三的赵老师身体不好,提前退休了,高中部就空出一个位置——”
话说到这里,裴仲世忽然闭了嘴。
他绷起嘴巴,神色极不自然地看向裴林。
裴林已经全然陷进沙发。他把头向后靠在沙发背,深深呼出一口气。
“既然有一个位置,为什么你不能去呢?”裴林说话的声音依然很轻,那话中带着的情绪却压得人快要直不起腰,“不能考虑原有的老员工,非要重新招聘新的老师?这是什么道理,我不理解,爸。”
裴仲世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低头不语。
裴仲世和林粒都是那所中学的老师。
两位老师都很出色,他们的儿子更加耀眼。这是令人羡慕的一家三口,但这些羡慕,止步于三年前的那个除夕夜。
裴仲世从前就爱打牌,这些年变本加厉,林粒看不过去,两人便总因为这件事争吵不休。
那个除夕夜,两人又是大吵一架。林粒本也不是什么性子温柔的人,当场翻脸走了人。
结果……
那之后,裴仲世便一蹶不振,更加沉迷打牌。
小打小闹的几十一百,逐渐变成了几百上千。
他不知从哪里认识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原本的消遣逐渐演变成了真的赌博。后来他欠下了几万块,实在挤不出钱,又拉不下脸找旁人借,就被债主找到了学校。
学生的家长无法容忍自己孩子的老师竟是个被人追上学校讨债的赌鬼,投诉接二连三,学校便将他从物理老师的位置上换了下来,转而去教通用技术——这是一门优先度比体育美术音乐还要更靠后的课。
……旁人也就算了,裴仲世可是高级教师,教出过无数个高考物理满分的优秀教师。
这次事件之后,裴仲世彻底颓废,再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后来,他振作了一些,也戒了赌,想过重新回去做老师。托了关系也说尽好话,最后还是没成。
裴林也问过几次,给的答复都一样:学校高中部的物理老师,现在位置是满的,实在没有多余的位置让裴仲世回来了。况且裴仲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不如继续教教别的,也轻松些。
话说得委婉又客气,其实就是不愿让他回来。
裴仲世这次过来无意间提起这件事,无疑是再次掀开了过往的伤疤。
裴林强按下心中的酸楚,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帮你问问。”
他起身,做出一副赶客的姿态:“我再帮你问问,你先回去——”
裴仲世倒拒绝了:“林林,算了,也别难为你,我……现在教这门也挺好的,压力没那么大——”
裴林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这一眼看过去,威力胜似千言万语。
……裴林眼睛都红了。
他依然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重复着“回去吧”“你先回去吧”。他上手搡着裴仲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情绪。
赶走裴仲世后,裴林靠着大门,心下一片哀戚。
*
江潮一边听着他说这些,手上一边剥着坚果。很快,裴林手边就摞起了一小堆开心果。
他见裴林低着头绞着手指,丝毫没有吃上一颗的意思,便拍拍手,说:“你不吃我吃了啊。”
裴林还沉浸在那一点小悲伤中,听到这话后无语了一下。他在心里狠狠锤了江潮一顿,又去抓了一把开心果塞进嘴里。
江潮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他擦干净手,两只手臂向后杵着圆形的沙发凳,长腿伸直,说:“你爸这事,确实不好办。你知道的,裴林,你家里的事我不劝你,但是这件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