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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施芷蕾微微笑了,“慧夫人原是知情人。”
沈慧薇注视着她脸上淡淡笑影,竟无法分辨她是否含有揶揄之意,千言万语涌到嘴边,终成一语:“此去京城,祸福难知,姑娘千万多加小心。”
施芷蕾道:“帮主的意思,让我和文大姐姐在一起,常常入宫就是了。”
沈慧薇点点头:“这样很好。”
自从两年前施芷蕾被告知皇裔那无极高贵的身世以后,她在行为规范、言语应答等方面受到了较前更为严格的教导与管束。一言一行,需有威仪,一颦一笑,未尝由心。然而面对相见寥寥数次、彼此从未交谈满十句话的沈慧薇,却有奇异的亲近感。她进冰衍,明明是抱以“盘问”,乃至“质问”之心,及至见了她,种种不满一抛而空,反而有股欲倾诉的冲动,蠢蠢欲上,即使对着师傅也从未有过。
“芷蕾记得,从小义父和叔叔带我躲在山里,从没哪一个地方,是呆得长久的,总不断在迁移,在躲藏,岁愈久而追杀愈烈。若不是师傅她们接了我进园子来,说不定这时早同父皇、母后和义父一般。”
沈慧薇柔声道:“是啊,你吃了很多苦。我没能多加照料,实是感愧于心。”
自感失言,惶惑不安起来,低声道:“幽居之人一时忘情,原不该多言,施姑娘别见怪。”
“慧夫人。”施芷蕾终于找到话题切入点,岂肯放过机会,“慧夫人,你和先皇关系密切,我心中始终视你如长辈亲人一般,今天就专为讨教而来。”
“讨教……”沈慧薇喃喃重复了这两个字,脸色迅速苍白下去。
“两年前,师傅同我说起身世,因年幼无知,未尝真正明白。况且皇朝已换,我又何尝奢望别念。再不料今日情形这般尴尬,芷蕾懵懵懂懂,真不知入京以后,怎样面对当今,我……心中无数,无力,无计。”
她一连用了三个“无”,明澈眼波盯住沈慧薇,一转不转。
沈慧薇没有立刻答言,半晌才道:“逝波不可追,旧情隔天远。但愿姑娘莫记前情,此番上京,拜谒你皇伯父,执子侄之礼即可。”
施芷蕾望住她:“我明白,师傅她们也是这个意思,别提过去。但过去种种,于我亲历,又岂能当它白云过隙,流电飞霜?”
“这……”沈慧薇为之语塞,苦笑道,“此非罪人所能言。姑娘慧若天人,福泽深厚,必然遇难成祥,前程灿烂。”
施芷蕾来见她,心里实在有种莫名的期待,但沈慧薇的回答岂止“轻”,更兼“淡”,与想象中的“肺腑之言”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她想着:是我错了,她从小便待我这样,我又岂能奢望她多付一分真心?犹记得荒山暴雨,她虽踏雨而来,却又不顾远去。少女倏忽冷颜,道:“芷蕾看来,却是前途茫茫,祸福难测。”
沈慧薇何尝不明白她失望,沉吟一会,慢慢问道:“你心里,可愿进京?”
施芷蕾一愣 ,昂然道:“我没想过。进京势已难改,我纵然不安,却从未想着退缩。”
她尚存三分稚气的脸上,决绝清傲,沈慧薇心头一震,忽然之间,觉得这女孩儿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作为玉成帝唯一的女儿,表面上虽然温文尔雅有所相似,性格中却几乎没传袭到其哪怕一成的优柔,那般冷隽孤傲,更象她祖父,从前的德宗皇帝,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又似乎象她祖母,那个从微不足道的宫女以至母仪天下的莫皇后。就连这孩子的容貌,也兼容了祖父母许多特质。她不象……她怎么就不象……
沈慧薇咬着唇,强令自己从一时恍惚中脱出:“我有一句话,也不知当不当说。施姑娘若不喜欢,那也别放在心上。”
“愿闻其详。”
“姑娘身世特别,在你周围的人也很多。你——父母早亡,这世上,无人一意为你着想,真心照拂,你此后,一言一行,均需三思而后行。别人面子上对你好,不一定当真对你好;百般奉承,或为利使。姑娘既然认定了要、要成其事,周遭环境,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无需事事计较。小处是非,无关紧要,你记得所要的那个结果便好。”
这几句肺腑之言,若含深意,施芷蕾安静听完,忽而嫣然:“是,我记着了,多谢慧夫人金玉良言。”
紧接着,那嫣然明媚的笑颜依然挂在脸上,仿佛是漫不经心随口而问:“这么说,慧夫人一定是真心为我着想,关爱照拂之人了。”
沈慧薇的脸色更加惨白:“岂敢。”
“芷蕾心中还有困惑,始终不解,万望夫人有以教我。”清清脆脆的少女声音,有如利刃,“我父皇,因何故被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