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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这几个月,方珂兰在他心目中一跃而至第三亲近之长辈,一举越过许绫颜,仅次于母亲和师傅。不过裴旭蓝虽将自己师傅敬若神明,未免敬之有畏,若论亲密随和,却以这位方夫人为最。
这时方珂兰默然走着,仿佛有着什么心事,脸上神情复杂莫测。
“你很想她?”忽然开了口。
裴旭蓝莫名其妙:“她?”
“裴翠。”
“哦。”裴旭蓝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她是我妈妈呀,很久没见,我……很想她的。”
普普通通一句话,方珂兰却象被针刺了一下,身子剧烈一颤,半晌,低低地道:“阿蓝,你初进来的时候,还不及我肩高。现在长得已经比我高啦。”
裴旭蓝不知所以然,只得道:“是。”
方珂兰又不开口了。两人默默走着,裴旭蓝心里实在挂着妍雪的去向。芷蕾从昨晚就开始找人,一定有非比寻常之事,偏生方珂兰漫无目的走着,毫无放他离开的意思。
华妍雪在梅林廊下找到了芷蕾。
当此大暑,梅林自然只是枝节萧萧,漫天夺目的阳光挥洒下来,梅树枝干的影子斜拖在地面,懒懒散散,忧伤迷离。
少女坐在回廊底下的阴影里。月白罗衣,淡黄色披肩,轻纱自双肩后垂落于地。执纨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挥扇。
华妍雪停下了脚步,静静望着她。
如斯背影,异样单弱,和孤独。
十四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可她独自一人,承受了多少不足对外人道的寂寞?
那回施芷蕾搬来和她同住,也不过短短两月,云姝京都忙完,仿佛在芷蕾这里,也有件大事尘埃落定了,由此越发对她看重,和着紧。她被接回语莺院,此后再没机会和同辈多相亲近。
几乎清云所有的人,都觉得她神秘,羡慕她被清云十二姝所宠爱、珍藏的那份荣耀。
却有几人,读懂她心头荒芜。为了那份名不符实的尊贵,注定她茕茕孤立,远离人世嘈杂的繁华与尘俗的欢乐。
“芷蕾。”
施芷蕾闻声转首,浅浅笑影映在苍白淡漠的表情里。
“小妍。”她说,“我等你很久。”
而后,贝齿轻咬下唇,欲言又止,淡淡的双眉微蹙,若喜非喜,若悲非悲。
“怎么了?”华妍雪拢住她的肩,看她水一般柔和眼波里,轻雾飘转,“发生什么事了?”
施芷蕾转过头,缓缓道:“我要上京了。”
华妍雪一时未能理会她的意思:“上京?”
“上京。”施芷蕾重复,却是禁不住一丝颤音,“日子已经定了。就在一个月后,中秋时节赶到京都。谢帮主、刘夫人,还有师傅都会亲自送我上京。”
华妍雪颤声道:“芷蕾?”
施芷蕾是前朝皇裔,冰衍公主,两年前谢红菁已然有所透露,除她本人以外,妍雪亦获悉。但这个身份,彼此都没往心里去,当今皇帝连废帝尚且不予承认,她这个公主自然一文不名。
但清云从未放弃追认血统的努力。成宣帝一旦从宗室中认定子嗣承继大统,极力支持前皇后裔的清云,与朝廷的关系,始终摇摇欲坠,裂痕难补。
这时候的朝政已然大变。三年前文锦云手刃权相许瑞龙,把此人对于朝政一手遮天的阴影驱散,取而代之的,三朝元老枢密使龙谷涵把持朝政。
朝 堂上,龙谷涵鼎力支持,后宫内,皇后暗自设法。
朝野之外,清云运用起日益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文武百官随者如云。
这一天其实迟早要来,只是两个孩子尚浑浑噩噩。
半晌,华妍雪才说得出话来:“嗯,你就要走了。”慢慢缩手回来,“以后再要见你,可难如登天。冰衍公主……”
“还不是公主。只是皇上想看看我这个流落民间的侄女儿,便和见寻常宗室子无异。”施芷蕾侧头想了片刻,“我想,他一定还没打定主意,就想看看我听不听话。”
华妍雪皱眉:“我不是很明白。芷蕾,你想不想做这个公主?”
施芷蕾默然,良久,淡然道:“很多事情不由我自主。”
“你的伯父,似乎也就是你杀父仇人。还包括养育你的……”
“师傅说,事涉朝堂,不能仅用家事衡量。”她眸色黯然。她看过很多很多史书,知晓师傅说得没错。朝堂事,有成败,无对错。多少前朝人,倾家覆败,一朝重上青云,山呼叩拜,哪有记得“家事”的?
华妍雪偏偏问:“可是,万一你的那个伯父,却记得家事呢?”
施芷蕾不语,梦幻般目光向她看来,渐渐漾起难以捉摸的笑意,一份迫人气质也随之而来,高高在上,凛然难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