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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尧就回:“田姑娘,我想解除婚约。”

田姑娘却没直接回应这个话题,反而讲起她自己的故事。

在盛京,男女老少都迷恋着易灵愫。

她也是其中一员。

“我与她并没碰过面。”她说,“八年前,她复完仇,与庭叙一起隐居在深山里。庭叙爱养花种草,总来我家的花草铺买种子。一来二去间,他就成了老顾客。我也从他嘴里,拼凑出了那位姑娘的形象。”

田姑娘说:“大家都爱她,可很少有人深入了解过她。所以,大多数人爱的不是她,而爱她身上的自由、洒脱,她是所有美好向往的象征。”

“我不会去想,我对她到底怀揣着怎样的情愫。”田姑娘说,“我只知道,只要听到她的名字,我便会觉得很安心。”

“在来之前,我就已跟家里人闹了一场,要解除婚约。我把刀架在脖子上面,逼问爹娘,我的生命,难道还没成婚生子重要么。好在他们还有点良心,成全了我。”

田姑娘笑笑,“将来,无论我选择走什么道路,恐怕都会一直想起她,思念她。”

她说:“请你务必,载着我这一份对她的爱,一直勇敢地爱下去。”

说完,姑娘走得决绝。

成婚这事,最终不了了之。

*

后来,蔡逯不知听了什么消息,竟会以为,易灵愫还没死,她只是远走高飞,换了种身份继续潇洒。

大家都觉得他疯了。

他却毅然踏上了寻找她的漫漫长路。

为了留下她遗存的气息,他把她的衣物筑成巢穴,而他成了只鸟,在以她为半径画圆的那方土地里,把与她有关任何物件都叼回巢穴。

为了证明她或许还存在,他把双脚化作鸟的翅膀,天南海北飞来飞去,在每股风每阵雨里嗅。偶尔歇脚,发现除了拥有沧桑,其他别无所获。

最终,在不知道捱过去多少个奔波的日夜后,蔡逯灰心丧气地回到了私宅。

他曾把与她有关的所有物件都珍藏着,可她离开得太久了。

她的气息俨然消散,那些物件也都在岁月里成了废品一堆。

他推开那间挂满信纸,布满小狗日记的屋。

他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满墙信。

爱与离别,都是她教会他的事。

他眼里酸涩得要命,让他想直接把眼球抠出来。这么个玩意,天天哭,难道就不会累么。

须臾,海东青叼了一封信,飞到他身边。

“是你啊,好久都没见你了。”蔡逯摸了摸它的脑袋,解下信。

“没有署名,是谁给我寄了信。”

蔡逯把信拆开。

信纸皱巴巴的,他耐心把信纸捋平。

信上只落着一句话。

“十洲云水,山河一道,念卿不如祝卿好。”

字迹无比规整,像拓印出来的方块字。

可蔡逯还是一眼就辨认出这是谁的字迹。

撑开信封,瞥见里头还塞了个小纸团,也是皱巴巴的。

蔡逯把纸团撑开。

话潦草写下,又被涂黑划掉。有几个以头抢地的小人偎在这些潦草的话旁边,夹杂着几个小爱心和几个小表情。

他揉了揉眼,把每个被划掉的字,重新拼凑在一起,拼成完整的句子与段落。

“啊啊!蔡逯!巨巨巨想把你干到流泪求饶!天呢,你知道么,你哭起来真是好好看!”

“好可惜哦,走之前还是没能睡了你。哎,我真是心软,终于决定把你这条小狗鱼,扔出我的鱼塘了!祝你永远别再遇见渣女!”

他太了解她。

现在,当把这些字拼成完整的话,他眼前几乎一下就浮现出她写信的场景。

她一定是急着要走,所以写得很匆忙。

她一定觉得把碎碎念、小爱心与小表情展示给他看,会很肉麻,很毁她的潇洒形象。

所以,她把碎碎念通通划掉,把信揉成皱巴巴的纸团。

她选择留下一句很官腔,很正经的话。

“十洲云水,山河一道,念卿不如祝卿好。”

可最终,她把写有这句正经话的信纸也给揉皱了,不想留下任何念想。

想起江边临行前,她曾朝他伸出手,可最终又缩了回去。也许在她伸手的那一刹那,她就已决定放手。

想起站在江桥之上,她忽然开始喊他的名字。因为很久之前,她说过:“呼喊你的名字,会觉得安心。”

想起商船泊岸,她忽然看向他,什么话都不再说。

注视是离别的开始,当她熄灭烟斗,只静静地看着他,其实是在用她悲伤的眼神,默默倾诉:再见了。

那些悲痛,曾被他刻意甩开。此时此刻,却似洪水般地袭来,把他再度淹没。

蔡逯把信纸紧紧捂在脸上,放声大哭。

他与她第一次做,是在一个闷热的暴雨夜。

而现在,当他被那些悲痛情绪淹没,恰又碰上一个暴雨夜。

天地阴暗颠倒,狂风暴雨把窗拍开,密集的雨点斜着往屋里打。

满墙书信被大风吹跑,无数白纸黑字飘旋在雨夜,挂到树上,落在雨里,飞向触不可及的某一片天地。

一本本写满真情的日记,被风吹得移位,飘上天。日记承受不住风力,蓦地断线散页,一页页席向四面八方。

海东青的寿命俨然耗尽,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它用尽全力,走到了蔡逯的身边。

没人知道,它是如何从一堆废纸里找出了灵愫丢弃的那两张。没人知道,它无助地飞了多久,才勉强跟随上蔡逯的脚步,最终重回他身边。

它安静地阖住了双眼,结束了天南海北来回窜跑的一生。

与它的生命一起结束的,是所有爱憎存在过的痕迹。

蔡逯浑身颤抖,猛烈抽搐。奔涌的泪水从指缝不断滑落,将信纸洇湿。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肺似要被悲伤炸碎。喉头涌出腥甜,紧接着,他发出了动物悲鸣般的哭泣声。

“易灵愫……”

“易灵愫……”

“易灵愫……”

她的名字终于从他的口中冲出。

原来他们之间,也曾有过某一瞬的真心抵真心。

可上天从不眷顾他。

才刚求来她施舍的名分,她就随着那声爆炸,消失在他眼前。

“易灵愫,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

*

此后午夜梦回,蔡逯总能梦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身影,没有相貌,没有言语,仅仅是站在雷闪电鸣的暴雨夜里,静静地注视着他。

然而,即便没有相貌,可他仍知道,那就是她。她的神色,一定恬静又温柔,细看还有微微的悲伤。

即便没有言语,他仍能想起她说过的所有话。

他被淹在那个暴雨夜,雨水把他的口鼻呛得死紧,就要窒息。

就要窒息——

然而最终,他还是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曾站在一个分岔路口前,做出过选择。

死在美好的梦境,或活在梦破的现实。

那时,他选择活在梦破的现实。因为哪怕现实再残酷,也有她在。

现在,他选择死在美好的梦境。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没人能摸清蔡逯的行踪。

有时他抱着她的墓碑,歪着脑袋,仿佛回到了当年,把头歪在她的肩膀。

他喃喃低语,说着疯话。

“好像死了的你,才会被我所拥有,才会任由我倾诉。”

有时他站在渡口江桥上,对着身边的空气自言自语。

渐渐的,身边朋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他又像八年前那样发疯。

而这次,唯一能救他的人却没了。

他发疯做出来的所有行径的目的都很一致。

仅仅是为了,再见她一面。

梦里见面也好啊。

可梦里,她总是一团黑影,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

后来,他的表侄祝渝和表侄女祝湘,带着他们各自的小孩,来看他。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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