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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握着手里的小鱼木雕,眸光冰冷地盯着满地狼藉。

足有两三百只,铺天盖地般堆满了脚下的东西,全是和青年手中一模一样的小鱼木雕。

半晌,青年弯下腰,拾起地上的一只木雕。

那双黑洞似的眼珠子落在沾了灰尘的鱼鳞上,粘住似的,一动不动。

“小鱼被弄脏了呢。”他轻声说。

窗外孤月高悬,四下一片阒静,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就连袖子里的小青蛇也似懒怠了般,没再钻出来。

青年却似半点不介意,甚至还很高兴般,嘴角慢悠悠升起了一个笑容。

若仔细对比,就能发现这个笑容的弧度,和刚才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几十遍,最终确定下来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就这样,标准地,温柔地笑着说:“没关系,我会把小鱼洗干净的。”

说罢,青年极有耐心的,一只一只把落在地上的小鱼木雕捡起,擦干净放回抽屉,重新锁了起来。

*

姜渔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从闻淙的灵堂回来的。

他只觉得很痛,哪里都很痛,身体像是被剖开,心脏更是,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梦里都是照片上闻淙望向他的温柔双眼,以及身后男人一句句恶鬼般的低语。

这样的噩梦一直延续到回来以后。

自十六岁被闻淙捡回来后,姜渔便很少做过噩梦,而几乎所有的噩梦都和闻淙有关。

上一次这样频繁地被噩梦惊扰,还是在闻淙死后的那半年,他夜夜梦到的都是男人温柔清隽的面庞被鲜血染红的模样。

还有他和闻淙的最后一次见面,男人站在郁郁竹林下亲吻着他的额头,说离开一段时间就回来,还答应他说回来之后,会陪他很久很久,哪儿也不去了。而转瞬,又是老管家沟壑横生的脸庞,面无表情地对他传达闻淙的死讯。

这次他梦到的却不是这些。

而是他赤.身.裸.体地处于一片黑暗中,闻淙则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和另一个男人交.欢,那双玉石般润泽的眸子,望着他的神情从温柔渐渐变得漠然。

姜渔哭喊着,可无论他怎么张大嘴,都无法发出声音,他只能看着男人的身影在跟前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这种仿佛跌入幽谷的深深绝望感,比布满鲜血的噩梦还要令人折磨。

所以尽管闻峋自从回来之后都没有再动过他,少年也还是在这样巨大的精神折磨下,一天天消瘦下去。

有时闻峋抱着他,能摸到少年薄薄一层肤肉下,微微凸起的骨头。

男人一张俊脸沉得能滴水,但看见怀中人没什么精神的模样,终究还是生生压下心头的火气。

闻峋摸着少年瘦伶伶的脸颊,眸光微沉:“为什么不吃饭?是不合胃口?”

姜渔的一日三餐都有专人定时汇报给他,而文件记录上写着,姜渔今天不仅没吃早饭,中午也没吃一粒米,只喝了两口汤,尝了几小口青菜。

媲美于五星级酒店的一桌子丰盛菜式,个个都是按照姜渔的口味定制的,却几乎没被动过。

简直比一只兔子吃的还少。

姜渔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怀里,对男人的动作不挣扎也不反抗,显得温顺乖巧,却没有生机。

他轻声说:“不想吃。”

闻峋的声音冷下来:“你是在跟我闹绝食吗?”

姜渔眼睫颤了颤,没回答。

那天回来后,男人大概觉得收拾他收拾够了,对他还算得上是温柔,只要姜渔不再主动提起那个名字,闻峋便也像忘了一般,不再提起过去的事。

男人就像他们刚从公寓搬过来那段时间一样,每天下班回来,将他抱在怀里亲吻,晚上睡觉之前,虽然没做其他更过分的事,但也总要吻他一会儿。

姜渔没有一次挣扎过,因为他知道再怎么反抗也没用,就像那天他被迫趴伏在闻淙的灵位之下,哭得声嘶力竭,也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灵堂的事情,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他变得有些怕闻峋,这种害怕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一种条件反射。

只要男人的声音一冷下来,他的身体就会不自觉地微微发抖,他总害怕闻峋下一秒就会把他拖到闻淙的灵位前,声色俱厉地问他,他喜不喜欢这样。

姜渔虽然很多时候都很倔强,但他并不坚强,他总是容易害怕的。

一片静默中,男人冷声开口:“说话。”

姜渔指尖攥了攥,垂着眼睫,声音不大地说:“...没有,是没胃口,吃不下。”

闻峋抿着薄唇,脸色算不上好看。

他怎会不知道姜渔没胃口是因为什么,人体的器官与情绪紧密相关,成日郁结在心,身体自然不会给出太好的反应。

虽然嘴上说得唬人,但他也没打算真的一直把姜渔这么关着,这座府邸再大,再漂亮,成日待在里面,也总有待腻的一天。

他想着等姜渔安分一点,就不把人限制得那么紧了,偶尔也可以把人放出去透透气,看看新鲜的风景。

毕竟,这是他想好好养一辈子的人,他不希望姜渔最后生出什么病来。

但这一切,至少要等到他们办完婚礼,名正言顺地成为夫妻之后。在此之前,少年再怎么不开心,他可以哄着人,却绝不会把人放出去。

这样想着,虽然脸色仍然有些冷,但闻峋的语气还是稍稍软了些:“明天请医生来看看。”

姜渔刚要张唇想说不用,但转念又闭上了。

闻峋做什么事,向来不会过问他的意见,他说与不说,没有区别。

于是他低低“嗯”了一声。

像是满意他的乖顺,闻峋的手掌从他的脸侧抚摸到他的头发上,温柔又细致地替他理顺额角的一缕缕发丝。

姜渔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现在已经是晚上,一会儿闻峋又要亲他,头发还是会乱。

但他只是由着男人动作,什么都没说。

闻峋的指尖落在他的耳朵上,捏住小巧圆润的耳垂,轻轻揉.捏着,像把玩一块软玉:“今天有没有出去玩?”

姜渔看他一眼。

尽管被关在这座庄园里,根本就没有多少活动空间,但他每日的行踪,包括具体做了什么,吃了几口饭,还是会被一丝不落地被管家汇报到闻峋那里。

闻峋对他每天做了什么,出没出去玩知道的一清二楚,却还非要亲口问他。

...就像是二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在刻意地寻找话题一样。

吃了好几次苦头,姜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喜形于色,什么都表现出来了,他装作不知道一样,安静地垂着眼睫说:“出去了。”

“嗯。”闻峋温声应道,“去了哪里?”

“后花园。”

“嗯。”闻峋亲吻着他的耳廓,“你这几天都没出过们,怎么想起去那里?”

姜渔的手指蜷了起来,脊背下意识地微微绷紧。

因为那里有一大片紫藤花,如同烟紫色的瀑布般从长廊顶端流泻下来。

从前在香山小筑里,也有很大很大的一片紫藤花。

闻淙常常坐在花下,安静练习书法,而他则坐在男人身旁,乖巧地望着男人笔走龙蛇,看一整天也不会腻。

有时闻淙还会命佣人拿来野餐垫,和他坐在草坪上晒太阳,一颗一颗给他剥杏仁,然后像投喂一只小松鼠一般投喂进他的嘴里。

种种这般,种种这般,当时只道是是寻常。

姜渔这几天的心情都不太好,但坐在紫藤花下的时候,他会短暂地感到一些安宁和幸福,即使那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觉,在如今也弥足珍贵。

可姜渔不敢和闻峋说,闻峋这样问他,他甚至以为男人是不是又知道了什么。

闻峋已经把他整个人挖得一干二净,几乎透明,他所拥有的,属于自己的秘密角落,就只剩下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回忆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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