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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先是茫然,然后是充满歉意。漂亮的桃花眼轻轻弯起,好听清晰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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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时,刚刚结束国庆假期。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这群十几岁的少男少女相熟起来。
然而陈嘉珏却是个意外,他习惯独来独往,不习惯笑,表情一直是严肃且冷静的,和喜形于色的少男少女很是不一样。
但在这一个月里,陈嘉珏见证了夏未至的受欢迎程度。
夏未至可以算得上是风云人物,在实验中学的初中部时,他的名字便几乎传遍了学校。
陈嘉珏坐在后门,而递情书这件隐秘的事情一般都发生在后门。
陈嘉珏没数过他是第几次被一个陌生面孔的女孩子喊住,喊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句生疏的同学,结结巴巴脸色红红地拜托他喊一下夏未至。
陈嘉珏没办法像其他同学一样带着玩笑,高声喊一句调侃意味十足的夏未至。
有时候,他运气好时,让耳聪的前桌,也就是夏未至的好友——林奕兴听见,陈嘉珏就免除了喊夏未至这一艰巨的任务。
但多数情况下,林奕兴并未听见,或者他不在,于是,陈嘉珏必须去倒数第三排喊一下夏未至。
他张开嘴,先在喉咙里演习一遍,然后用舌头很轻地把夏未至三个字顶出来。
偶尔运气好时,他会碰到夏未至和别人在说笑,于是陈嘉珏会看见夏未至带着浅浅笑意向他看过来,然后问一句怎么了。
每每这时,陈嘉珏总是难以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几乎是僵硬地、下意识地抬手指了一下门口。
十几岁的陈嘉珏认为,运气好这个词很奇怪。
他看着夏未至一次次走向后门,又很有礼貌且得体地拒绝每一个来递情书的人。
还有一次,陈嘉珏从办公室抱着数学作业回来,看见夏未至站在后门的门口,嘴巴一张一合,面前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孩,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他没有从前门过,而是罕见地从后门过去。
像个小偷一样,妄图从中窃取信息——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想谈恋爱,谢谢你的喜欢。”
声音清透如玉石,清冽如泉水,还带着几分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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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时,实验中学要召开运动会。
项目很多,每个项目有三个名额,且每个班每个项目必须报满,这下可苦了体委了。
每逢课间,体委一个一个地询问,得到肯定回答时,会嬉皮笑脸地说一句谢谢公主赏脸或者谢谢王子赏脸,得到否定回答时,体委就会放下自尊,求爷爷告奶奶地拜托对方报一个。
体委是按位置问的,轮到陈嘉珏时,几乎已经报满。
陈嘉珏在4x400的接力赛报名位置看见了夏未至,恰好还空着一个位置,他直接填了自己的名字。
给体委时,体委挠了挠头,纠结又尴尬地说:“你能再报个三千吗?学校要求三千报两个人,我报一个,还差一个。”
体委和陈嘉珏也不熟,但他后面也没人了,刚才问一圈下来,根本没人想报三千。另外有人把一千报了。
陈嘉珏看了眼报名表,点了下头,在体委你就是我亲兄弟的殷切眼神下,拿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运动会是在周六日开的,没有项目的时候就可以回家。学校也不怎么管束,于是学生们都撒了欢似的玩。
4x400接力是在周六上午,最后一个比赛。
夏未至是第三棒,陈嘉珏是第四棒。
第一棒时,三班还处于领先,但在交接时,第一棒趔趄了一下,耽误了几秒。就是这几秒给了别的班可乘之机。
到夏未至时,三班已经是第四名,落后第一名半圈。
陈嘉珏站在第四棒的交接处,迎着十月温和的日光,看着在风里奔跑的夏未至,为了跑步方便,他换了一件宽松的蓝色衣服,蓝色衣摆被风吹起来。
陈嘉珏还听见三班同学声嘶力竭的加油声。
陈嘉珏在心里数了,在他第三十次眨眼时,夏未至微微喘气,脸上呈现着奔跑后的潮红,来到他面前。
夏未至的并拢的五指挨到陈嘉珏柔软的手心,很轻的一下。
陈嘉珏用尽全力在奔跑,因为夏未至在身后喊——
“陈嘉珏加油!”
双脚轻轻踩着橡胶跑道,手臂有规律地摆动着,耳边是三班同学的加油声。
陈嘉珏想,至少,在此刻。
——他是想赢的,想为三班挣得荣誉。
他还幼稚地想着——
夏未至也是认识他的,这样就足够了。
他喜欢的人能知道他的名字,就可以了,别的他不敢奢望。
一个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出现,等他冲过终点时,耳边是更巨大的欢呼声。
陈嘉珏低下头,看着红色的布绸在他的脚下,和白色的、有些起皮的运动鞋形成了对比。他转过身,看着一个个气喘吁吁的人跑过他身边。
他迟钝地意识到——
哦,4x400三班是第一。
他下意识忽略别人,想,是他和夏未至共同挣来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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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米是在下午。
陈嘉珏本来想去食堂吃饭,但被三班的人喊住,邀请他一起去外面的餐馆里吃饭。
夏未至站在中间,看着他。
他看见了夏未至,所以他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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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跑三千米时,陈嘉珏在检录处往观众席上看了一眼,没看到夏未至。于是他又低头,掩饰般的动了动手腕。
体委就在他旁边,跟他说,“嘉珏,跑不下来就跟裁判说一声。”
陈嘉珏轻轻点头。
陈嘉珏的体力很好,他干过很多这个年纪不该干的工作,三千米对他来说真的很容易。
于是,当他第二个跑过终点线时,体委喘着粗气,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一句话断断续续地才说完:“兄弟……是……是我小瞧你了!”
幸好三班的人提前来了终点线等着,有几个男生扶着体委往观众席走,有个女生走过来,给陈嘉珏递了瓶水,眼神却在往他身上瞟。
陈嘉珏脸上的汗滴落进衣服里,他轻轻摇头,说:“不用了,谢谢。”
女生茫然又不解地看着他。
陈嘉珏转身回了观众席,班长刚带着人搬了两包水过来,夏未至就在其中。
见陈嘉珏汗如雨下,身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热气,他拿了瓶水,跨了两个台阶,把水往前一递,说:“喝点水。”
陈嘉珏愣愣抬眼,看见夏未至。
可能是感觉他反应不太对,夏未至又俯下身,离他近了很多,皱着眉问:“你不舒服吗?”
陈嘉珏下意识向后仰了一下,夏未至还是穿着那件宽松的衣服,他看见夏未至一小片瓷白的锁骨,眨了两下眼,从夏未至手里接过那瓶水,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一开口,才感觉到嗓子干得要冒烟。
夏未至点了两下头,说:“不舒服就喊我。”
没等陈嘉珏点头,他还补充:“或者班长他们。”
“……好的。”
陈嘉珏灌了两口水,然后把水瓶拿在手里,不敢放开。
没一会儿,夏未至又过来了,让陈嘉珏伸手。
陈嘉珏很听话,他伸出手,但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夏未至皱了皱眉。
陈嘉珏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于是收回了手,说:“手有点脏……”
“我没那个意思,”夏未至给他看他手里拿着的那板胖大海,认真地解释说,“我刚才听你嗓子有些哑,就去要了胖大海,但你的手有点脏,会把细菌吃进去。”
陈嘉珏抿了抿唇,他甚至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
他想,如果是林奕兴的话,可能会很夸张地说:“哇夏未至!你真是太孝顺了!爸爸没白疼你!”
可能还会揽着夏未至的肩膀,很大的力气。
因为如果不揽着夏未至肩膀的话,夏未至很有可能会冷笑着赏他一个清脆的爆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