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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感觉再次涌上心间。想要寻找什么，此刻就要找到了。银发人心头狂跳。一转身，看见草地中一个小男孩。脸红红的，歪过头，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眼睛是褐色。
短短的头发，也是山民们普遍的浅褐色。身量比预想的高一些。应当是附近哪位住户的孩子。银发人胸口发闷，差点把心脏都吐出来。他忍不住恨恨地想：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听一声呼唤，浑身上下都痛起来。
小男孩很不见外地直直看着他。手里一张一合，捏着那颗橘红的宝石挂串。
银发人定了定神，对他说：“小弟弟，那是我弄丢的，还给我吧。”小男孩瞅着他，撅起嘴说道：“我知道是你的。我不还。”银发人吐了口气，心一狠，吓他道：“你不还，我找你爹妈告状哦。”小男孩回答：“哦，你尽管告吧。我今天被告状五次，凑到六次是个吉利大数。我给你讲讲——”他抓着小宝石，一边捏来捏去一边用胖胖的手指数道：“第一，揪猪圈小猪的尾巴，未遂。第二，捏妹妹的辫子，蹭了满手油，半天才洗掉。第三，捡到一只白色瓶子，也想捏捏，但捏不动，一生气就丢出去，差点把妹妹打飞。第四，……”
银发人：“……”
银发人：捡到白瓶啊。难怪我被吸引到这地方。要找的东西，就是你这熊孩子啊。
他说道：“这样吗？那我就不告了。我为什么要让你凑到吉利的数字呢。不过你能讲讲，怎么这么喜欢捏东西？”
小男孩看着他，忽然低下头去。
他使劲捏捏手里的挂串，嘟囔道：“因为要给手指减肥。我指头太粗了，像胖面包一样。必须要不停捏捏才能瘦下来。只有小孩子才胖胖的，大人的手都很精干，长长的很有力气！我要是指头这么粗，就永远长不成大人了！”这话真是逻辑感人。银发人思考了一下才问道：“你练习这么久，长大些了吗？”“嗯！长大很多的！”小男孩开心地扬起了脸：“我最近，长高了三十厘米呢！脸也变得尖尖的，不是小屁孩那种鼓鼓的样子了！”他戳戳自己圆鼓鼓的脸，又跑去旁边一棵小树，抱住树干使劲晃起来：“听到没有，‘哗啦哗啦’，参天大树要被我折断了！我已经攻克了‘手指太粗’的困难，很快就可以长成大人了！——”
可是突然间，他的声音低下去，
“——不过，我的爹爹妈妈，好像看不见我长大了。”
“他们说我还是那个小矮子，脸也胖乎乎一点没变。一定是我练得不够，还要长大更多，才能被注意到。”
在他身旁，纤细的小树静悄悄的。小男孩听到和看到的，都是幻象。
银发人望着树叶，静了片刻，蓦然开口说道：
“其实，大人们是羡慕你的手呢。”
小男孩一怔：“羡慕什么？”
“只有小孩子的手才这么胖胖的。你可以长大，但大人们却回不去了。他们也想留下小时候的东西，可是留不住，手指会变得消瘦，脸会失去圆圆的轮廓。所以他们装出很酷的样子，但心里却永远记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年少时的模样。
“而且你知道吗？除了人们，很多生灵也都喜欢小孩子的手。先前我遇见过一只小猫，不让别人抱它，只允许一位手指胖胖的小男孩接近。那是它不可取代的朋友——”小男孩听着，眼睛亮起来，神往得几乎靠在银发人身上：“真的吗？小孩子的模样，其实是最好的模样？小猫这样可爱的东西，也喜欢胖胖的手指头吗？”
银发人看向男孩纯净的眼眸，嘴角微颤。
可他垂下眼睫，忽然回答：“不，不是的。”
银发人别过脸去。“对不起，我撒谎了。
“不是每个人，都想念自己的小时候。也不能说，小孩子就是最好的模样。也许小猫也不喜欢……我只是、我只……”他一下子气短，话音闷在胸腔，有哽咽一样的痛感。银发人想说：我只是要去除你心中的幻觉。长大不只是手指头粗细的事。还有很多东西要练习——甚至就算练习了，也不会立刻长大，只能等待时间慢慢过去，你终将接受自己长成的样子。我想让你看清这些，可我做不到了……我斩除不了幻象，我丢掉了自己的刀——然而还没有说出来，小男孩却点点头，像什么都明白似的回答道：“我知道了。
“谢谢你，大哥哥。”
随后，他踮起脚，忽然指着银发人的头顶说：“你真的好漂亮啊，你知道吗？你弯腰下来，弯腰。”
银发人沉下眉毛：“什么？什么东西？？”他按照指示弯下腰去，却见男孩伸出手，从自己头顶上取下一件东西。小男孩把它拿在手里：“这是什么花？白色的，嗯，好香，好香好香。在仙山从来没见过……”银发人愣了愣：“花？我怎么会戴花，哪里来的……”可他猛一下怔住，望着男孩手里的花瓣，静静地，许久说不出话来。
“白花吗……”
柔软的，沁入人心的静谧白花。若是含在唇间，大概会让全世界都噤声。
银发人仰头望去。
微微一笑，却又像是很怅然。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落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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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2
一棵扭来扭去的草探进书页，无意中划过几句诗行：
“长阶衔蝉覆台霜。
“一寄尺玉渡，却作软拾级。
“双胛微耸山雪动，倾心贴暖起伏行？
“然则恍惚轻叹：
“天地可曾有意，微景验吾柔心？
“（长长的台阶上，嘴角带着斑点的白猫，像覆在阶面的霜。
“它一跃能像尺玉那般飞渡。却拾级而上，软软慢慢地走去。
“耸动的一双肩胛，仿佛山中白雪的轮廓。它是倾心于台阶的伏线，温暖地一级级贴合吗？
“可我却在这时分神了。恍然轻声问：
“这景色或许有意让我看见？如此细微，让我察觉自己的心，何时竟变得这般柔软。）”
书页被翻开几秒，就轻轻地又落下了。寂静得一瞬间便会过去。
正抬头仰望的月诱，眼睛被泪水刺痛，忽然低下头来。
于是，在这一瞬结束前，他看见了面前的诗集。就像蜂鸟汲取花露，细细的目光，汲取了纸页上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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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小孩子们，都会莫名地为一些小事焦虑。
即使是从很小的年龄开始。不是很有道理的事，也没有很讲得清的原因。担心西瓜子会在肚里发芽，担心美丽的裙子不被别人看见。担心手指头太胖。大人们想安慰也安慰不好，只能摆摆手叹一句：“唉。没法。先前他被同伴笑话，从此就神经过敏了。让他自个儿折腾去吧，可能也是种度日的方式。”
小男孩每天都要锻炼手指头。好在他拿到银发人的宝石挂串，圆乎乎的穗子又称手，又捏不坏，不用再想着祸害其他东西（比如妹妹的小辫子）。家里人心想把挂串买下来了，他们知道，那个银头发的住在山脚下，原本是异乡人，过两天就要离开了。
银发人于是被找了去。他方才在替村人补屋子，袖子挽起来（挽得不好，一只袖口塌下去，沾了很多水泥。其实屋子也补得不好看，水泥一层层堆得太厚，不过很敦实，不容易坏），浑身灰扑扑的样子看上去老实巴交很好说话。大人们都准备问价了，可这时小男孩跑过来，抱着胳膊，昂起头对家里人说道：
“从今天起，指头再粗我也不怕了。”
家里人一愣：“啊？为什么？”
小男孩掀起怀中一张毯子：“因为我要养小猫。看，这两只猫，毛乎乎的。”家人们瞬时间一吓：“猫？怎么突然养猫，这又是哪一出啊？！”小男孩看向银发人：“是银头发哥哥说的。小猫喜欢胖胖的孩子。小猫是胖孩子的好朋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