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譬如鸿鹄寺中的那些小和尚就各有各的有趣,他们做早课时认认真真,不发一言,比大师都还大师,可下了早课便叽叽喳喳,活得就像是他们那个年纪一般。
此刻被那冰冷的匕首贴紧脖子,忘禅也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抬手道了一句“阿弥陀佛”,甚至饶有闲心的平静问道:“如贫僧猜得不错,施主身上定有黑崖令罢。”
那死士眼神微眯,却是一声冷笑:“死到临头,告诉你也无妨。我们身上确实有黑崖令,我们今次前来,要抓的人也不止你一个。”
这倒有些出乎忘禅的意料,不止他一个?那他们还要抓谁?
必定不是司马筠。
那只能是即子箴和景伏城中的一人……那会是谁?
忘禅没觉得这两人会放过自己,所以一被抓住就已经做好了丢命的准备。也正因如此,那死士要下手的时候,他只是平淡的闭紧了双眼,心中念起佛经来。
可预想之中的痛却并未到来。
甚至,忘禅觉得那死死箍住自己的手,有一瞬间的松懈。
他被人猛地一推,整个人往前栽去,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愣着干什么,躲开!”司马筠的声音响了起来。
紧接着“啪”的一声,鞭声突然在耳边炸开,这时候忘禅才迎着暴雨睁开了双眼。方才还箍住他的那个死士,如今竟然已经断了一只手,而刚才还在另一头的景伏城,此刻已经以长剑刺穿了另一个死士的胸膛。
那个人,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便轰然倒下。
即子箴跑过来将忘禅扶起,道:“我之前觉得景将军不过如此,现在也不由得道一句有勇有谋了。”即子箴刚打算给忘禅复现景伏城刚才的一切“英勇事迹”,便被司马筠的长鞭波及,一鞭子扇在了他的小腿上。
“啊——”即子箴发出一声惨叫,回头看向司马筠,“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看看这是聊天的时候吗,赶紧把人扶起来跑啊!”司马筠狠狠瞪一眼即子箴,说,“你看看那边是什么!”
忘禅和即子箴同时顺着司马筠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不远处竟有七八个穿着黑衣的男人骑着马往这头来了。
“我的天……”即子箴也不由得发出一声震惊的感叹。
然后他飞快地搀着忘禅站起来,就要扶他上自己的马。可惜半路被截胡了。
忘禅突然被景伏城给打横抱了起来,扔上了自己的马。
即子箴看了眼旁边的司马筠,露出一言难尽的脸色。
“本公主还没嫌弃你呢,你嫌弃我?”司马筠抬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上马!”
即子箴只好苦逼的上了马。
这一次黑崖令的手笔不小,他们三人前有狼后有虎,很快就被人数不少的死士围拢起来。看来这背后之人今日是打算一定要去了他们的小命。
三人没了办法,只好往深林里去。
一路往前狂奔,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方向在哪儿了。
不过还好,甩掉了那群黑衣人。
天已经蒙蒙亮,雨这个时候终于逐渐变小了。忘禅将自己本就已经破烂的蓑衣扔掉,松了口气。
景伏城挑了个大树根坐下,盯着逐渐变亮的天色发呆。
一夜的狂奔,大家都累了,此刻没有任何人说话。就连聒噪的司马筠都闭上了眼,坐在树下沉沉的休息。
忘禅也睡着了。
这场梦他睡得格外的沉,最开始连梦都没有做。到了后半段,才突然梦到了自己在浮船上起起沉沉,最后不知道是谁拿着芭蕉替他遮了风雨,耳边也一直都有淅淅沥沥的声音。
他睁开眼,才发现景伏城坐在自己的身边,手里举着一片芭蕉叶,那芭蕉叶估计因为景伏城睡着了,所以只挡了他一半,另一半身体被小雨淋得湿透了。
至于景伏城的身上,更是湿透了。
其他两人也还在睡着。
忘禅没有吵醒任何人,自己蹑手蹑脚的起来了,在这深山老林里翻药材,他运气足够好,还真被他翻到了可以暂时止疼的药草,因为没有工具,忘禅只好在嘴里嚼碎了,扯掉景伏城胳膊上碎掉的衣角,敷在他的伤口上。
景伏城身上大大小小那么多的伤疤,自从回京城后,为他所受的伤是越来越多了。
忘禅心里难受得说不出来话,只是低头敷着。
景伏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总之忘禅抬眼的时候,他已经在安静地看着自己了。
双眼因为熬了夜而微微发红。
“不疼。”景伏城收回视线,说不清楚是宽慰自己还是安慰他,淡淡地说道:“习惯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忘禅也没有再嘴硬的说“我不担心”“你想多了”之类的话,他只是继续往他的伤口上敷着被他嚼碎的这些药草。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景伏城也格外的安静,只是闭目养神。
又过了会儿,忘禅才晓得景伏城为何如此安静,他发起热来,脸滚烫得惊人。
估计是因为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力气,所以才一句话都不说。
忘禅把地上那片芭蕉叶给捡起来,遮在景伏城的脑袋上,替他挡掉这淅沥朦胧的细雨。
又过了会儿,司马筠和即子箴也醒了。司马筠先围上来:“他怎么了?”
“有点发热,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去找大夫。”忘禅皱着眉头说道,“我骑不了马,你们谁带他?”
忘禅话刚说完,突然觉得手掌被景伏城给握住了。
他滚烫的掌心盖在他的手背上,格外用力。
紧接着景伏城吃力地坐了起来,说:“我可以骑。”
“骑什么。”忘禅低声道,“你现在连站起来都费劲。”
可景伏城居然一只手扶着树干,勉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挺直腰板,板着脸说道:“我能骑,我带你。”\x07\x07\x07\x07\x07\x07\x07
第59章 一池春水吹皱
有好几次,忘禅觉得景伏城都快掉下去了。
但他双手又紧紧地握着缰绳,因为过于用力,手背青筋暴起,全靠意志在勉力支撑着。
滚烫的身躯将他给包裹起来,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好像也被景伏城给挡走了似的。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忘禅感受到景伏城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说话做事都还很幼稚的小孩儿,而是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个可以为别人遮风挡雨的男人,甚至是一个可以让天下百姓皆长安的男人。
忘禅将自己的外袍扒拉下来,盖在景伏城的头上。景伏城本想拒绝,被他重重的捏住了掌心:“别动。”
景伏城这才没说什么了。
这样摇摇晃晃的,两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临东镇。
几乎在看到医馆的瞬间,景伏城便眼前一黑,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忘禅吓得眼神一缩,忙不迭的也跳了下来,急道:“景伏城!”
尔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待看到景伏城好端端的在医馆里躺着之后,忘禅终于是松了口气。
“寒气入体,又伤势颇重,若是来得再晚一些,恐怕是要有损根本了。”老大夫抚着自己的白须说道,“早些日子我就已经跟景将军说过,他莫要想着自己还年轻便肆意妄为,毁了自己的身子根基,现在看来是一点都没听呐!”
忘禅好奇道:“从前他也是来您这里治病的?”
“倒也不全是。”老大夫摇头笑道,“不过几次伤势较重时来找的我。那模样,看着当真可怖,换做旁人,那么重的伤,恐怕是撑不过去的,只是景将军意志过人,一次一次的全给撑了过去。”
忘禅往景伏城的方向看去,对方迷糊着,已是神志不清了,只是手里始终攥着个什么东西,死也不松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攥住的。
司马筠好奇道:“先前好像看他是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的。是枚玉佩。”
忘禅动作一停,去看景伏城常年系在腰间的那枚玉佩,果然是没在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