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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虞沉默片刻,并未回答,转而道:
“你知道我一定会信你,我也知道,你一定会留有后招。楚祯,回来吧,除了我,没有人真正地理解你。你很孤独,我亦很孤独。”
“真正孤独的人,只有你。”楚祯边说边后退。
夏侯虞眉宇间闪过一丝慌乱,情急喊道:“楚祯!”
楚祯轻轻一笑,“下面是湍急的河水,河中无数石块散落,从这里跳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飞飞!回来!”
听见“飞飞”二字,楚祯笑的更胜了,他唇边的血也越流越多。
楚祯仿若失神般,道:“你还是来了。”
“是,我来了。”
楚祯听见夏侯虞的回答,后退的步伐没有停下。
夏侯虞不知道楚祯要做什么,他更不知道说些什么可以阻止楚祯,他直觉要发生不好的事情。
夏侯虞急问道:“我来晚了吗?”
“不太晚。”
“我,很想你。”夏侯虞道。
“我更恨你了。”
“好,都好。随你恨我,只要你肯回到我身边。”
楚祯笑笑,摇摇头。
“楚祯!你别逼我!”
夏侯虞一喊,覃燕彰的部下皆上前一步。
楚祯目光瞬间射向覃燕彰,夏侯虞注意到楚祯的动向,立刻转身眼神警告覃燕彰。
接到旨意,覃燕彰命令部下所有人不许轻举妄动。
楚祯:“逼你,你会怎么做?屠杀山寨?夏侯虞,你还要再背上多少人命才肯罢休?”
“所有的人命,我统统心甘情愿背着,直到背进我的坟墓里去。只求,你回来。”
“那些人命……你背着,我亦卸不下。”
楚祯往后退。
“飞飞!你要干什么!”
“背着这些人命,下去赎罪。”
说完,楚祯就往后一仰,掉了下去。
夏侯虞在覃燕彰的喊声中冲向楚祯,他清晰地听见也看见,楚祯口中一动一动。
他在说:“求你,放过我。”
夏侯虞浑身血脉在那一瞬,好似全然凝固。
而楚祯在下落中,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坠水之前,终变得一片漆黑。
第64章 哑巴
耳边清晰的河水击打石块的声音,身下是软榻的草垛。
楚祯缓了缓撞击头部的疼痛,支撑着山壁踉跄着站起。
他双手摸索着山壁,试探地向前走。
此时他的眼前只有黑蒙蒙的一片,勉强能看出前方究竟是山还是河,其他旁的再也看不出了。说不清究竟是落红毒发,还是头遭受了撞击。
不论原因为何,楚祯如今已经不甚在乎了。
他慢慢地向前摸索。
身后陡然传来“噗通”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他方才掉在的草垛上。
几阵杂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楚祯尽力分辨,试探问道:“张副将?”
“……少将军,是我。”
楚祯笑了一下,额头伤口流出的血顺着脸颊滑下,他亦置若罔闻。
“多谢张副将配合我,我们需要赶快离开此处,夏侯虞的人马可能会……”
楚祯倏然住了嘴,他的腹部袭来一股剧烈的疼痛,手脚霎时血脉停滞,好似掉进了冰窟。
“噗嗤”一声,尖刀拔出肉体的声音。
紧接着,楚祯的肩膀被人一推,他掉入湍急的河流。
“逃不掉的……”张副将痛苦的哭声传来,“逃不掉……我只能这样,我把你交给栾国,我就能活!”
河水冰冷刺骨,头上的伤被冷水击打,被石块剐蹭,还有腹部一个血洞,楚祯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慢慢流失。
这次真的是要死了,楚祯想。
岸上的张副将还在痛哭。
楚祯模模糊糊听见,张副将说,他是为了活命,不得不背叛楚将军。
若不是腹部的伤让楚祯动弹不得,他很想哭喊大笑一通。
原来!原来!
原来当初父亲并不是那么走投无路,亦不是夏侯虞追踪彩犀才暴露的父亲。父亲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为了不被抓去做栾国的俘虏,只能含冤自尽。
原来!原来如此!
楚祯想,若夏侯虞在,恐怕会将此人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即将昏过去之时,楚祯那双只能依稀看清影子的眼睛,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从背后突然出现,一刀给张副将抹了脖子。
楚祯看见了漫天的血,最终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楚祯恍惚了一下,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地狱还是人间。
他怔怔的摸了摸周身,发觉自己的衣物全被换上了干净的,额头和腹部的伤口被好好包扎,满屋的药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他又用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片刻后倏然一笑,果然又看不见了。
还好,楚祯想,他还能听得见。
他听见屋内药炉在咕嘟作响,他还听见药炉前有一人正在摇扇看药。
“请问……”
方一开口,楚祯发觉自己嗓子沙哑得很,几乎发不出来什么声音。
他动了动身子,腹部刀口的痛楚如针扎一般迅速涌向了全身,身上霎时起了一层冷汗。
楚祯一下子栽倒回床榻,胸膛剧烈起伏了许久才缓过来。
听见楚祯的动静,那边熬药的人也立刻跑了过来,探了探楚祯的额头,又检查楚祯腹部的伤口。
半晌听见那人叹口气,转身拿了什么东西,回到楚祯身边,重新为他包扎。
“多谢……是你救了我吗?”
那人并不回答,只顾着处理楚祯腹部的伤口。
楚祯虽然看不见,却隐隐感觉这人有些怒气,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的身影,倏然出现在楚祯的念头里。
楚祯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强装镇定,轻轻笑道:“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敢问阁下姓名,来日定好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那人依旧不说话,楚祯强颜欢笑道:“冒犯了,莫非你不能说话?”
那人手下动作顿了顿,把楚祯的手翻过来,只捏了楚祯半个手掌,怯怯地,在楚祯的手心写下一个字:是。
楚祯笑说:“抱歉,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奈何我是个瞎子,命也不长了,能报答你的只有我这一具坏掉的身子。”
又写:不谢,正好,我在乡野无所事事。
写完,哑巴转身继续去煎药。
楚祯眉间舒展开,好似真的解甲归田一般,伸展了双手双腿,笑说:“你在我手心写字时,我发觉你的手指有些薄茧,手背的肌肤却稍嫩,想你年岁也不大,我唤你小哑巴,你唤我瞎子,可好?”
说罢,他也不顾小哑巴怎么回答,便忍痛挪挪身子,调整到最舒适的姿势,阖眼,沉沉睡去。
小哑巴注视着睡着时都在忍痛的楚祯,放下摇扇,走至楚祯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将楚祯的眉头缓缓展开,才转身离开。
就在小哑巴转身那瞬,楚祯好似睡梦见不经意地伸了伸手,触碰到了小哑巴衣衫的下摆。
——是粗麻衣。
那一瞬,楚祯手指僵了一僵,很快便也心下了然。
他面上继续装睡,心下自嘲道:不是夏侯虞不是更好吗?
莫说当今皇上怎可放下所有来此乡间与他上演相见不相识的戏码,就说夏侯虞就算假扮哑巴救了他,怎会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准备好只有农户才会有的粗麻衣并穿上。
楚祯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次是不是真的逃掉了?逃离那个吃人的长安。
如此也好,他如今好像没什么所求了,他的生命更是快到尽头,在这样一个不知名的乡野间度过不多的余生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想着,楚祯渐渐真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了三天。
他额头的伤在其次,腹部的伤口又深又宽,失血过多又在冷河水中泡了许久,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幸事,不要想十天半月便恢复如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