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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当初不应该救我。”
“何必如此?弄得你修为尽散,本来能够做到青出于蓝胜过昔日已故掌门的。”
“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烙月笑得凄凉。
“为什么在你心里,羲和胜过这世上所有人——甚至包括你自己。”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天神怎么能看见人的痛苦,怎么能看见芸芸众生的痛苦?我只在乎我的痛苦!”
芷淳被他这番话震惊得哑口无言,自己是时候该走了,她知道烙月一直在强撑着这个结界,每分每秒都在损伤着他体内的真气。
话音刚落,他再也抑制不住胸口的潮涌,“唔”地一声吐出鲜血,弄脏了前襟。
“你这又是何苦……”
琳琅坞结界已解,青铜鸟成群飞入门中,不堪重负地将身上挂着的东西抖落在地,锦盒木盒互相碰撞着,哗啦啦的像是下起了雨。
“我有这些好东西用着,身体总会好的,但你呢?你若是真的要去,以后再也别来找我。”
烙月痛得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他面对着那伸过来想要触碰他的手,将头偏了几寸,躲掉了。
见他如此抗拒,芷淳只得换下方才的严肃坚决,玩笑般开口道。
“若我活着回来,你也不见?”
“不见。”
他答得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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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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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初秋,仍旧酷暑难耐的节气,烈日高悬,菱山脚下向东水流分支处,寻常日子里本该有大大小小的乌篷船在此占着,捕鱼开网好不热闹,如今都没了踪影。
码头处有几艘花船还停着,但是再无丝竹之声,外壳被套上了一层金漆,远远看上去华贵非常,近看却因为遮掩不住原身的艳丽雕花而显得不伦不类。
“这是第几个了?”
一位穿着荼靡白的女子在一旁仔细地盯着案桌上的男子的手,确保他没有记错。
“第,九十八个。”
林顾麻木地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那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的尸体,又抬手在那本册上记下今日,记下姓名,记下生辰八字。
“他们在未来都能位列仙班的,你不用这么丧气,也不用害怕。”
林顾不置可否,亦知道这炼狱他逃不出去,再多来几个就轮着他了,他是名册上最后一个男人,所以能容他在这里帮忙勾画。
大家当时总以为能去往皇宫,便都乖乖等着。
谁曾想,皇上在供养邪神。
浮塔村被夷为平地,村里原先的村民被派去不眠不休连夜建着道观,累死的,十之有三,但州府大人总能从城里挑出人去补上。
最近又多挑了些人,都是些没钱贿赂州府大人的平民,据说皇上希望再过半月竣工。
林顾想着那唯一可能来救他的人,自嘲般笑了笑,他那时真是傻得厉害,竟然不顾脸面地亲她。
“嗯,笑一笑就对了,这不过是成仙的必经之路,总要有人牺牲的,不是吗?”
温骆冰将手中折扇平整摊开,放在鼻前遮掩着,她不在乎死多少男人,但她也觉得这气味着实不好闻,得赶快丢入江中,只要消失不见,明天就能把这些蝼蚁一样的东西抛之脑后。
“还剩几个?”
“三个。”
“哦,估计要去青州再采一次了,只是潞州城钟灵毓秀,这里的男人比别的地方好。”
林顾见她这般说,整颗心又提得高高的,她这是打算留他的命还是不留?
“我再问你一遍,那个叫宁合的郎君逃去了哪里?”
“不知道,兴许是落水死了。”
林顾瞥她一眼,自从这采选的郎君被关押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减少,虽然太监嬷嬷们口风极严,没一个敢透露他们的死状,可还是有许多郎君因为太过害怕而先自己寻了短见。
直到皇上发话若是不去,则会牵连家族。
首当其冲受惩治的就是采选夜之前就失踪的宁合,胡家为了自保和宁杳直接一刀两断,宁杳死得很快,亦无声无息。
“你们不是邻居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么?若你不说,下一个就轮着你了。”
林顾能察觉到自己嘴角轻微的抽搐了一下。
“随便。”
反正他的母父都累死在了未完成的道观里。
而他的小妹,原是家中唯一的希望,也因为偶然感染高热无人照顾而轻易地断送了性命。
“好,既然如此。”温骆冰有些不悦地斜睨了他一眼,像是已经在看一具尸体,她轻摇着折扇,重新将它覆在口鼻处。
“你早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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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天幕,船在空中行。
宁合趴在栏杆上,微风从指尖略过,额头上一片冰凉。
他凝视着下方的鸳鸯江,看这盛大的江水是否分出两个像树一样的枝丫,若有,那就算真的到了家。
终于,熟悉的景色如约出现在眼前。
菱山仍旧笔直如削,可原先坐落在菱山上大大小小的褐色村落像是纸张上的泥点,被谁轻易擦去,取而代之的,是唯一的大红色方塔,修得很高,顶上缀有一只耀眼的靛蓝色明珠。
他看得直发愣,眼前的景致像是被日光碎成了一片一片,怎么也拼不起来。
“我们若不停在岸上,找个地方休息?”芷溟扭头看向母亲。
“往前开,从山的另一头下水,开往神殿,我给你指路。”
芷淳顺手给船身施好结界,话语温柔,却说得极为坚定。
“芷溟,等到了神殿周围,你要认真看着寂念在哪儿,直接给我捉住她。”
江水吞没船只的时候,像是一张深渊大口,周围逐渐变暗,直到黑得浓烈,黑得吸人眼睛。
宁合觉得自己像是瞎了似的,登时紧张得说不出话,女人柔和安抚的声音传到耳畔:“你紧紧攀住这个栏杆,低下头,只要还在大船的结界内,就不需要害怕。”
“等我处置了她,再带你好好逛逛神殿。”
在此刻,周围忽然亮了起来,光从脚底升起,整个人颠倒得像是在梦里,宁合看到了她轻松愉悦的笑脸,他压抑的心情被蹭地点亮,像这周围的光。
声势浩大的鱼群在船只侧畔穿过,留下似一面墙的淡蓝色细密泡泡,他呆呆地看着,又不小心瞥见陈璃的神情,她应该也是第一次看这景色,眼睛睁得大大的。
有许多墨绿色的螭游了过来,宁合却并不感到胆怯,那些螭的眼睛虽然比他大了许多倍,眼神却和人是一样的,含着人的眼睛才会有的那些情感——欢喜,好奇,不耐烦,还有震惊。
耀眼的金色绳索灵活穿行,贴着芷溟的身躯,如同她的影子,她冲向水草深处,腰间挂着的骨簪比她飞得还快,在遇见寂念的时候终于显出它真正的原形,一只巨大得和月珠不相上下的透明的手。
寂念没有躲,她看着那只手再一次掐住了她的背,将她定在原处,跟百年前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没有雷刑。
神骨竟然会听她的话?
寂念狐疑的皱起眉头,心里的疑问像是潮水那样一浪一浪拍过来,左右她现在再也改变不了什么了,想到那团她始终无法靠近的火焰,本已麻木的心又翻搅起重重苦痛。
她吃力抬头,发觉芷淳脚步虚浮地停在了她的上方,也就是神殿内,她们一人一螭就这么隔着神殿如水晶般的结界对望着。
她讽刺地笑笑。
“你们,见到羲和了?”
芷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羲和已经神魂碎裂,没有人见到羲和。”
“谁成了天神?你们每个神兽入塔的时候,见到的人都是泽湄,我没猜错吧?”
寂念冷冷地看着她。
“泽湄?”
“也对,你不认识她,她是与羲和并列的水神,生性冷漠暴戾,为了夺得天神之位不择手段,扮作羲和的模样,将真正的羲和关押在这江底,她还假惺惺的把你们都叫去,肯定是要来合伙对付她了?是不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