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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辞一直站在那里,沉默许久,庭芳再次开口:“为什么还不走?”
“我就想多见见你。”程辞欲上前又止步,浓稠的思念在眼里打转,他说,“我已很久没见你了。”
从十二岁的第一次见面,知晓庭芳的存在,算来已经十年了。
庭芳眉眼冷清,忽然问程辞:“你知道我是依靠什么生活的吗?”
“什么?”程辞不明白庭芳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么多年身体不好的庭芳是怎么独自生活的?
或许程辞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去想。
看着庭芳隽秀的脸庞,程辞心中泛起恐慌。
庭芳没再说话,最后还是护士进来,庭芳借着身体不好需要休息的理由将程辞打发掉。
六月夏至,白昼抵达极限,宵夜渐长,苦热仍难挡。
树木幽幽,蝉鸣落在枝头,有人已然开始盼望初秋,忧虑炎凉。
茶楼阴凉,院里的荷花散发阵阵清香,置于中央的戏台正上演一出《霸王别姬》。
关少卿和一个中年男人来茶楼听戏。
沈庭秋眼神意味深长,看着对面深沉的关少卿,他郁闷得慌。
随着调查的深入,沈庭秋更是想不通关少卿愿意扶持户语的原因是什么,明明他可以不必那么做,只为讨得井千源开心,利于他与那个M国人的生意?
这丝毫不像他认识的关少卿,冷峻淡然的一个人那般高高在上,用得了讨好吗?
竟然连自己的人都搭进去了。
事情的调查结束得突然,却又情有可原。
沈庭秋看着台上舞剑的程辞,想着他与庭芳的关系,心生不宁。
程辞演完这出戏便冲到台下,他从未那般有失礼数过。
他剑指关少卿,问道:“为什么不计较?”
为什么不计较那两个户语家对庭芳做出的腌臜事。
男人面对程辞的动作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静地给出解释:“你哥哥不会计较。”
“他不计较就真是不计较吗?”程辞悲愤,“你也不在意吗?你们不是恋人吗?”
沈庭秋赶来握着程辞的手臂,将剑移开。
“谁说我们是恋人了?”关少卿抬眸告诉程辞。
关少卿的话太过无情冷漠,犹如置身于天寒地冻。
程辞胸膛不停地起伏,显然气极了。
旁边的中年男人似乎觉得程辞无比幼稚,嗤笑道:“不过就一个玩物而已,计较什么,断送十几亿的生意吗?”
程辞听着那话,对上关少卿薄凉的眼神不断后退,摇头不信,一次踉跄,让他停下脚步。
沈庭秋在身后搀扶着他,对于关少卿和庭芳的关系并不惊讶。
手中的长剑陡然滑落,程辞温润的脸颊挣扎痛苦景象。
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原来十二岁匆匆的一面,就已经说明了庭芳的人生是那么的糟糕。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这也是他的选择。”关少卿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程辞。
这世界到处都是不公,不是人人都有讨回公道的资格,混迹风月场所的庭芳早已知晓这个道理。
关少卿不过多计较那日之事,让庭芳继续跟着他已经是对庭芳最好的选择。
沈庭秋看了一眼怀里失魂落魄的程辞,对关少卿说道:“好了。”
他示意关少卿带走身边的中年男人,接着打发了堂里的客人。
等众人散去后,程辞又在戏台边上静坐许久。
“对不起,是我冲动了。”程辞对沈庭秋说道,“坏了今天的生意。”
这般心肠,怎让人不心生怜爱。即使心里极度难过,依旧担忧自己是否到影响他人。
“所幸天热,来的人不多。”沈庭秋道,“而且你不是把戏唱好了吗?”
看着低垂着脑袋的程辞,沈庭秋心想这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第十三章 生日宴请折扇新(一)
但怎么不是小孩子呢,才二十二岁。
程辞虽然比一般人成熟很多,但对待一些事也看得不太清楚,大概是太孤独了,太缺乏家的感觉。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不明白兄弟的选择。”这是沈庭秋第一次谈起自己的家事,不想程辞陷入自责,他知道程辞难过他人眼中的庭芳竟是那般模样,“我大哥从政,二哥从军,是名优秀的军人,当初我觉得国泰民安,军人有那么多,二哥根本用不着去当兵,二哥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这是他生来就已经定好的命途。
有次二哥换衣服的时候,我无意发现那满身的伤,由此家里展开了激烈的争吵。哥哥不理解我害怕失去家人的恐慌,眼里只有他需要保护的地方和人民,我知道那是他的职责,可是我就是害怕,不能理解二哥为什么不能从战场上退下来,像大哥一样。后来二哥牺牲了,连尸体都没有。”
沈庭秋好像放下了成长,回到了稚嫩的青春里。感慨里是怀念,当一个人回首时,对比如今的模样,才发现成长太多,现在的他不会轻易露出情绪了,在商场上,他总是冰冷无情的。
沈庭秋叹了叹气,轻得不易察觉,程辞靠得近,感受到了。程辞抬头望着他,沈庭秋隔着戏服摸了摸程辞突出的脊骨,继续说道:“过了好多年,我明白一点点,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总要有人迈出那一步,而那个人恰好是身边人,这是他的选择,也是命运给予他今生的职责。”
“我知道你怨恨自己,可你那时候能做什么呢?阻止他吗?显然不能。”沈庭秋修长的身体倚在台边,他道,“他有他的选择,他选择混迹风月他也就可以承担今日的苦楚,所以他不会去计较关少卿为什么不追究。你心疼,可是又无可奈何,和过去的我一样。”
正是因为无可奈何,所以程辞才会那般失态。
他生气不是因为关少卿不追究,而是懊恼自己没有能力做些什么,没有能力去挽救庭芳,挽救庭芳的一切。
“如果能重来他们依旧会那样选择。”
沈庭秋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起了这些,情不自禁地对程辞敞开了心扉,这是少有的,说完沈庭秋就有些懊恼。
可是这对于内心矛盾纠结的程辞却是良药,这也成为了青年感情的起点,或许感情是依偎之感的延伸,但并不妨碍此后的发展方向。
沈庭秋递过方巾,让程辞擦擦那不知是泪水还是还是汗的液体。
“庭芳拥有的那头白发,我也能猜测到他的身世,我想你也知道,白化病患者活着本就比一般人艰难,尤其他那般艳丽的人,在这个世道里活得比我们想象的更难,如果再次重来,他也会沿着这条轨迹生活,这是命运,一个美丽的白化病人的命运。美丽的花总会被摧残,你和他都无法改变。”
沈庭秋说的话有些绝对,但是对于内疚的程辞是最好的安慰。
程辞想,庭芳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才走上那条路,走上沦落世俗玩物的路。
他一定经历过很多苦楚,经历过很多折磨。
一定很疼吧。
关少卿与庭芳的关系依旧。
因为各取所需,双双选择不再提及过去的事情。
两人的冷淡显得十分配对。
尤其是庭芳,好像受害者完全不是自己一般。
因为关少卿常来听戏,程辞也可以多见见庭芳。虽然庭芳还是不愿搭理,但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知晓庭芳的生活,程辞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看着庭芳一直跟着关少卿,他心里还踏实些,总归是在自己生活范围内。
然而程辞的心疼落在庭芳眼里却是另外一个意思了,庭芳受到过太多的这样的眼神。
是不耻,是怜悯,是失望。
七月初三,天气干燥炎热,这一天程辞二十三岁。
沈庭秋打算在后面的园子里摆一桌酒席,叫上关少卿吃饭,到时庭芳也会来,算是圆了程辞的心愿。 ', ' ')